“玛尔塔,我亲爱的玛尔塔。”雷伯莱希特说道,“如果修道院院长能够同意我做鲁伊特格修士的陪同,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就是我也得装扮成见习修士。如果一个妇女陪同两个本笃会修士上路——我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鲁伊特格修士的使命也是这样。没人相信鲁伊特格是去执行教团的秘密使命。”
“可能吧。”玛尔塔喃喃说道。她开始动手把地板条按原样弄好。做完这件事,她站起来,向下望着仍然跪在那里的雷伯莱希特,说:“那如果是三个本笃会的修士上路呢?”
雷伯莱希特抬头望着她,他立刻就明白玛尔塔转的是什么念头了,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摇着头站起来,走向玛尔塔。“院长和鲁伊特格修士都不会同意的。就连我,要扮演一个修士都觉得够困难的了。而你,玛尔塔?女人可不是演员。几年前,意大利的剧院开始用女演员而不是男演员扮演女性角色,观众甚至在上演伟大悲剧的时候发笑,因为那些女演员像田野里的鹳鸟一样走来走去。不,我们还是要试着加入商旅的队伍,越过边界。总之我们不能乘塔克希斯的邮车旅行,因为我们没有官方签发的写有我们的姓名、宗教信仰和旅行目的的旅行许可证。”
雷伯莱希特说出这一席话的时候,玛尔塔却在动着别的脑筋。
她早就下定决心离开她的丈夫和这个充斥着虚伪和诽谤中伤的城市,而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这个目的,什么办法她都能接受,包括她的信仰禁止她做的事情。
她反正也从来没有爱过她的丈夫——顶多是教会的戒条要求她做到的“博爱”;真正的爱的情感是雷伯莱希特在她心里唤醒的,难道这种感情是罪孽,该被摒弃吗?如果这是罪孽,那造物主为什么要将它种在人们的灵魂之中呢?所以,玛尔塔决定把自己的未来握在自己的手里,按照自己的道德观念去生活。如果她这样做违背了教会的戒条,那就让这个教会见鬼去吧!她默默地、长久地凝视着雷伯莱希特。
“你在听我说话吗?”雷伯莱希特问,他注意到玛尔塔的心灵之窗里流露出来的不安分。
她的回答听起来就好像是她刚从遥远的地方回来:“噢,我当然在听你说。”像要证实自己的话似的,她接着问,“要是一个修女由两个修士陪同在外旅行,这是可以的,不是吗?”
“你是说……”
“是的。你不是曾经说过,我的样子像个圣徒吗?那我也该能够装成个修女吧?我愿意牺牲我的头发,把它剪成只有手指宽的长度,这总比像修士一样把头顶中间剃秃了好些。”
雷伯莱希特忍俊不禁。他很佩服玛尔塔说干就干、当机立断的性格。他不得不承认,玛尔塔比他显示出更大的勇气。“我怀疑。”
他试着把玛尔塔跃跃欲试的架势往下压一压。“鲁伊特格修士愿不愿意跟我们这么干,更别提院长了。另外,你还得搞一身教团服。
难道你打算去袭击一个修女,把她的衣服抢来吗?”
“为了避免那两个本笃会修士提出反对意见,我们可以在路上碰面,在纽伦堡或者是雷根茨堡,装成是一次偶遇。在相遇之前你得把我们的计划告诉给你的朋友兼老师才行。”
“那你怎么自己到纽伦堡或者雷根茨堡去呢?”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只要袋子里有足够的钱,什么都是可能的。”
雷伯莱希特简直不认得玛尔塔了。如果说他本来对他们共同的出逃计划还有最后的一点儿疑虑的话,这疑虑现在也烟消云散了。
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必须行动。
在回染匠胡同的住所不长的一段路上,雷伯莱希特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并且决定自己保守这个秘密,既不让鲁伊特格指导,也不让玛尔塔知道,否则只会让他们担不必要的心。
在胡同拐角处,他发现奥斯瓦尔德寡妇的房门外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激动地谈着什么。女的声音他听着耳熟——是玛格达蕾娜.皮尔克海默。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出那个男的是谁——车夫奥特利普。
借助一所房子的掩护,雷伯莱希特想偷听他们的谈话,却是白费力气。最后,玛格达蕾娜返身走进房子,奥特利普则向上桥方向走去。雷伯莱希特沿着河岸跟踪了他一段,但当他看出奥特利普走上了回家的路,便掉头回来了。
弗莉德莉克原先停在河对岸的小船如今不见了,河水懒洋洋地喃喃低语。悲痛攫住了雷伯莱希特,一是因为他没能跟弗莉德莉克道别,二是因为看到上桥,他便又想起了姐姐索菲的悲惨命运。
这一夜,雷伯莱希特无法入眠。太多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涌动,令他怀疑他的打算是不是能成功、玛尔塔是不是真的会和他一道去意大利。这一夜剩下的时间他都在盯着天花板,倾听沉睡中的城市发出他所熟悉的种种声响。他并不怀疑院长会同意让他陪同鲁伊特格。他决定不告诉任何人他的逃亡计划,更不用说玛尔塔的了,不能告诉大教堂的石匠,不能告诉玛格达蕾娜——她的行为越来越让他觉得蹊跷,也不能告诉奥斯瓦尔德寡妇——对她,他也是早已不再信任了。
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收拾他的行李——几件必要的衣裳、几本在他看来很有价值的书,还有他青年时代的纪念物,包括“未来”
石像的那只修长的右手。晨钟敲响时他便起来了,为了避免撞上寡妇和她的堂妹,他早早地就出了门。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市政府管钱的部门,他要求他们把他的那笔遗产——七百个古尔登,外加不多的一点儿利息——兑成时下通用的硬币,当天下午为他准备好。他说自己要在美茵河下游维尔茨堡地区买一处像样的房产。
午祷时分,雷伯莱希特像往常一样从花园的后门进了修道院,因为他知道这会儿修士们都在参加集体祷告。他穿过内庭,上楼进了图书馆。图书馆里空无一人,桌子上摊着鲁伊特格的地图、路径描述等等,但这些现在还不是雷伯莱希特的兴趣所在。他将第三书架的背面转到前面,登上梯子,把哥白尼的那本禁书抽出来,塞进外套里藏好。
下来后,他把书架按原样转回去,梯子推到一边,然后便走原路进了花园。借着一处茂密的藤架的掩护,他把事先看好的墙上的一块石头取出来,把书放了进去。做好这件事,他又回到图书馆里。
等了不多时,鲁伊特格修士按约定的时间出现了,并且带来了消息:鲁西乌斯院长同意雷伯莱希特陪同鲁伊特格前往蒙特卡西诺。管理衣物的修士会给他准备一件见习修士的袍子,包括里面装旅费用的口袋——如果雷伯莱希特没有改变初衷的话。
雷伯莱希特表明了他的决心。还没等他问事情具体该怎么进行,哪一天出发,鲁伊特格修士便做出了解释:他们将于第二天一早日出时分搭乘塔克希斯邮车出发,前往纽伦堡——新教盛行之地。他们将在那里的圣埃基狄恩修道院过夜。这个修道院尽管位于那座经过了宗教改革的贸易城市,但仍还存在。“异端沙漠之中的信仰之地,朝圣者可以在那里放心睡觉。”鲁伊特格用的是鲁西乌斯院长那种给临终之人行涂油礼式的腔调,同时却挤了挤眼睛。
鲁伊特格接着强调说:此次意大利之旅准备得非常充分。著名地理学家的最新地图和书籍会为他们指引道路。这些书会占据他的整个行囊,因为即使在意大利,一个本笃会修士也只需要他身上穿的修士袍,他真正的负担是装在脑袋里的。
他边说边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伸到雷伯莱希特面前,说“这个会为我们打开很多城门和所有的边界!”
雷伯莱希特把那张厚厚的纸展开,读道:“米歇尔山上本笃会修道院的院长鲁西乌斯兹证明,出示此信者乃上文提到之修道院的修士与见习修士,受本教团任命,前往意大利蒙特卡西诺圣本笃建立的独立修道院。两人没有携带任何违反规定之物品,也不会行任何违法之事。此印为证。”
“鲁伊特格修士,您相信有这个通行证就足够了?”
鲁伊特格笑道:“我和所有的本笃会修士一样,没有多少旅行的经验,不过人家告诉我,一个盖了印的通行证能打开任何一道关卡。人们跟疯了似的喜欢印这个东西,对它顶礼膜拜。印是新时代的圣物。”
雷伯莱希特摇摇头。他脑子里一直在考虑到底该不该把他的计划透露给鲁伊特格。但随后他就想到,说出来的话,就有可能在最后的时刻威胁到他和玛尔塔的逃亡计划,所以他到底还是没说。
最后的一夜雷伯莱希特是在极度的不耐烦之中度过的。现在再没有什么能阻碍他离开这个城市的了。为了一天的分离,他和玛尔塔道了别。若说他依然对她的认真程度有所怀疑,这怀疑也在道别的时候消除了。玛尔塔像个孩子一样激动,盼着他们的重逢。她又一次向他表白了自己的爱情,并骄傲地向他展示了她的修女服,却只字未提她是怎么搞到它的。玛尔塔也不肯说自己打算怎样去纽伦堡。她保证说交通工具已经落实了,她会比他到得还早。她惟一担心的是她的一头长发,不管怎样,为了扮修女,她今夜就得把头发剪了。不过雷伯莱希特驱散了她的担心,保证说他会同样喜欢短头发的她。
雷伯莱希特一边装他的旅行袋,把那些金杜卡特缝进衣服里,一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去邮车站的路。为了甩掉可能出现的跟踪者,他打算绕道去车站。他主要疑心玛格达蕾娜——自从他看到后者与奥特利普在一起。给寡妇奥斯瓦尔德的房租已经数好了放在桌子上了。为了不让人猜测出他为什么失踪,他没有写告别信。
不等天亮,雷伯莱希特就穿上了他的教团服。床边那面小银镜子,他到今天为止还从来没照过。它只能部分地照出他此时的样子,不过仍令他颇为惊异——跟想的不同,那袍子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棒极了,令他看起来老成些,而且让他显出一副虔诚的样子。看来,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几个月就不必对他的表演才能要求过高了。一顶宽大、盖住了耳朵的三角形帽子还带给他某种尊严感。
他将旅行袋背到肩上,心里想着:要是我这副样子在楼梯上碰到奥斯瓦尔德寡妇,该怎么办呢?那会是第一天里最严重的情况。
因此他在自己的房门口凝神倾听了很久,看是不是能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等他觉得没有问题之后,便在黑暗中溜下楼梯,出了后门,向圣斯台芬修道院的方向走去,和他真正要去的方向正相反。
像计划的一样,出逃很成功。雷伯莱希特到达市场上的塔克希斯邮车站时,鲁伊特格修士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笑。在城里过了夜的两个萨克森地区来的商人和他们一起上了四匹马拉的篷车。市场上还没有热闹起来,邮车的车夫就吆喝着马起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