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因为晚睡,起得也有些迟,她一起身,香雪便进来服侍梳洗。
坐在铜镜前,香雪边梳着劭仪乌黑的长发,边往铜镜里偷瞄,然后笑嘻嘻开口道:“小姐,那个,虽然梁公子让我别说,怕把你催急了,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他已经在这院里的花园石凳上,坐了一个多时辰了!”
劭仪惊讶间猛地转头看向窗外,咝!立时头皮一痛,跟随扯痛而来的是香雪的惊呼:“小姐!你怎么突然转头,头发都拉掉了半梳子啊!一定很痛吧?如何是好呀?”
劭仪已恢复平静,叹了口气道:“不就掉了几根头发吗?别大惊小怪的,赶紧梳吧。”
香雪哭笑不得,没想到小姐反应会这么大。
劭仪来到花园时,梁沛千正一人坐在石凳上,悠闲地摆弄着桌上棋盘,此时并非花季,园中寒意萧条,丫鬟端来的热茶搁在他手边,早已没了温度,只有他的呼吸冒着团团白色的雾气,劭仪想到昨日晚膳前遇见成拓,得知梁沛千的肩伤,皮肉虽已愈合,内里却是伤了筋脉,要花上较长时间好生调养才可痊愈,除了每晚都得帮着伤口热敷活筋的成拓,他瞒住了所有人。
这时见他傻乎乎受冻,劭仪心里一阵难过。
看见她走来,梁沛千一手撑在头侧,歪头望着她,意义不明地笑。
劭仪坐到他对面,无奈说道:“这‘飘雲院’是没屋子让你待吗?为何偏要在外头挨冻?”
梁沛千从她话中悟出点心疼的味道,心里瞬喜,“我心情太好,好地片冷不侵。我是特地来告诉你,我爹已经同意了,他让我们一起去见他。”
正巧香雪为劭仪和梁沛千热了壶茶端来,听到此处,脑袋里不知如何运转了一番,也忘了避嫌,傻子般惊喜道:“同意了?!小姐你,你和梁公子,该不会,是要办喜事了?!”
劭仪和梁沛千俱是一愣,怔看着香雪,梁沛千旋即哈哈大笑,说道:“我倒想,香雪,承你贵言,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得给你封个大红包!”
劭仪怪责道:“香雪,你这爱胡说八道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香雪看劭仪真有些生气了,心里嘀咕,原来不是这回事啊……她瘪着嘴道:“对不起小姐,香雪一定会改。”说完讪讪然退了下去。
梁沛千见劭仪神色凝重而恍惚地呆看着盘中茶水,不由问道:“你怎么这样的表情?我爹同意了为何不见你高兴?还是,刚才我的话让你生气了?”他有些苦涩地看着她笑。
“不是,我当然高兴,只是想着要见侯爷,有些紧张而已。”
梁沛千失笑:“丑媳妇终须见公婆,有何紧张的。”
劭仪瞪了他一眼,他忙赔笑道:“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说笑,况且你一点也不丑。”他笑吟吟望着她,眼底温柔动情的快乐令劭仪不忍直视。
梁沛千陪劭仪用完早膳,便带她来到梁雄书房,梁雄与劭仪在梁沛千面前心照不宣抹去昨日会面之事。双方一番寒暄后,梁雄说道:“劭仪放心,本侯既然答应相助,定当竭力,不知劭仪下一步有何打算?”
梁沛千看向劭仪,劭仪却定定看着梁雄眼睛,说道:“劭仪想尽快前往忠侯之地。”
梁雄道:“好,本侯会派人护送你,劭仪想何时启程?”
“明日。”
梁沛千一惊,明日?!她事先怎么没对他提起?他定一定心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不用。”梁雄和劭仪同时开口。
梁沛千皱了皱眉,不在乎梁雄反对,只是望向劭仪,听她淡淡说道:“劭仪已经欠世子太多恩情,不能再欠更多,有侯爷的人护送,不会有危险,世子可以放心。”
梁沛千呼吸一窒,一时没法理清头绪,愣着说不出话,梁雄静静看着两人,显然对劭仪表现颇为满意。
离开书房,劭仪走在前头,梁沛千跟随在后,一路无语,直到进了“飘雲院”,他才出声,略带艰涩地问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劭仪停下,想说些绝情的话却梗在了喉头,梁沛千又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之前还好好的,现下她却似乎要与他划清界线。
劭仪须臾转身,平静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来汴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后的路,我想自己走。”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
梁沛千真的有些恼了,她怎么总这样,冷不丁里就给他浇盆冷水,非要彻底将他冻死不可!“我说过,帮你不是为了要你欠我什么,你何必自己想太多。”
劭仪实在有些无力,这段时间,因为他的感情,她的心有如颠簸在狂风巨浪之中,不能平静,异常疲累,她仿佛受了蛊惑,越来越渴望接近,可是面前数不尽的坎,终让她失去希望,她后悔,该在他说会等她时就拒绝,现在还不迟吧。
她蹙起眉尖说道:“可事实就是欠了!沛千,你的恩情劭仪都记在心里,以后一定会还,你就当……为了我心里好受些,别再让我欠你更多,也别再说……会等我,因为我无法回应你。”面对他,她语气始终也狠不下来,只是平心静气地说。
梁沛千的眼眸霎时黯淡,落寞一笑道:“一个晚上,你似乎想了很多,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劭仪顿了顿,说道:“卓家的事始终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再做什么,更没必要随我四处奔波。”
梁沛千算听明白了,说不想欠他,说目的已达到,说是自己的事,她不过只是不希望……他待在身边。这又是一次毫不拖泥带水的拒绝,她真狠心!自己的一往情深竟落得如此卑微窘境,一向乐天大度,甚少发脾气的他这次真是抑制不住地气恼,终于灰心丧气地冲她丢下一句:“那便如你所愿!”
不等劭仪反应,他已转身大步离去。劭仪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他在自己视线里消失,心里只觉空空荡荡的。
当晚,劭仪给卓劭正修了封信,信里告知,她将赶赴宁州陈家。隔日一早,劭仪将信托给梁雄寄出,随后便带同香雪离开了“仁侯山庄”,梁雄派了两批人随行,一批扮作家仆贴身保护,另一批暗中跟随,以防万一。
从始至终,梁沛千连影都没露,劭仪其实很想再见他一面,至少该最后道别一下,明知聚散难期,继洛州之后,他们竟是再次不欢而散,终究是遗憾。
马车里,香雪谨慎地开口:“小姐,梁公子,怎么都没来送别?”
劭仪摇了摇头,苦涩一笑,“大概有他事缠身吧。”如今她算是兑现了对梁雄的承诺,梁沛千对她,真的彻底死心了。
此时劭仪一行已经下了“腾龙山”,梁沛千却仍将自己关在书房,从昨日的又气又恼演变成现下的失魂落魄,他有气无力地半趴在案上,左手撑头,右手将手边毛笔当作玩物,一支一支往摆于地上的笔筒内扔,虽然心不在焉,却是支支入筒,例无虚发。
成拓苦不堪言,他把守筒边,见少爷快扔完便得赶紧拾了筒中笔,及时给他补上,以保证他永远扔不完,保证他能扔到天荒地老!扔到海枯石烂!
成拓就快给折腾疯了,当下决定为自己找个活路,他隔案蹲在梁沛千面前,好声好气道:“少爷,这会儿卓小姐都快到山下了吧,再不去道别可就来不及了。”
梁沛千瞥他一眼,泄气道:“道什么别,她根本不想再看见你少爷我。”
成拓惊讶,不是‘云开月明’了吗?怎么转眼间又‘愁云惨雾’,“不会吧,我看卓小姐挺待见少爷你的,那****偷偷去药阁准备草药,回来路上碰见了她,嘿嘿,”成拓摸了摸脑袋,续道:“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少爷你的伤势,她当时担心地都有点傻了,连我都看出来她心疼着少爷你呢!”
梁沛千一下懒散尽褪,坐直了身子,双眼如炬地盯着成拓,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成拓眼睛一转,“前日,大约申时。”
梁沛千突然伸手一把捏住成拓脸颊,使劲捏,咬牙切齿道:“你、这、张、嘴!!”说完又双手抱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惨呼道:“我这回可真是被你害死了!”
他已笃定了劭仪是因为他的伤势心生了愧疚,才会刻意拒绝,而自己却真怨上了她,梁沛千顿感自己错的离谱!
成拓揉着脸,一脸惊恐狐疑地看着自家少爷,还没等他明白,梁沛千已噌地从椅中弹起,拔腿就往门外跑去。
成拓目瞪口呆半晌,突地一想,看这情况,他是顺利解救了自己?!少爷也打起精神了?!正当他脑中响起自我欢呼之声,梁沛千却又回来了。
成拓如见了鬼,“少爷,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梁沛千若有所思地坐回椅子上,两指敲桌,笃笃!笃笃!自言自语道:“这次我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