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晴家与胡府只隔了两趟街,韩晴过世的丈夫胡泰林,是胡泰裕的本家兄弟,可是韩晴却从未涉足过胡府,在慧姗的记忆中很少见过韩晴的脸上表现出喜怒哀乐。即使胡泰林在为胡泰裕收租的路上被雷击倒的树砸死时,她只在炕上安静地睡了两天,这两天她不哭不闹,水米不进,直挺挺躺着像死人一样,直到第三天胡泰林被掩埋后,她才慢慢苏醒过来,只是比以前更沉默了。
胡泰林在慧姗的记忆中是模糊的,只记得他长得又丑又矮,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而当年韩晴的美貌却远近闻名,庄里人都感慨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
胡泰林死后,胡泰裕本想给韩晴十亩地作为补偿,韩晴断然不肯接受,后来翠婶的男人陶珍从中调停,韩晴才勉强答应每年收受三十块大洋,和一百斤粮食的供给。
远远地看到佳红家的院门虚掩着,院墙虽然不高,但是已经换成了砖墙。房子也是重新翻盖的,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挑檐板的屋顶,新式的玻璃窗,现在风和日丽,上扇窗户开着。她推开院门,院中的走道铺着方砖,佳红正和那秀气的女孩坐在紫藤架下捡豆子,佳红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布褂子,一根油黑的辫子垂到胸前,本来粉白的脸,衬着这件褂子更加显得艳丽超群。
那个女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碎花锦缎衣裳,同色的碎花裙子,两根辫子左右竖立在胸前,本来清丽脱俗的脸上,此时由于天热微微泛着红晕,更加显得娇俏可人。
慧姗跑过去:“大清早的也不闲一会儿。”佳红稍微愣了一下,抿嘴笑着说:“三小姐终于露面了,我还以为我们家院里再也看不到三小姐的影子了?”
慧姗装着没听出佳红话中带刺,蹲下身用手拨着豆子,笑着问:“怎么大年下的,竟挑起豆子来了?”
“今儿都二月初二了,还大年下的。我倒想问你今年过年怎么没回来?倒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
慧姗笑着说:“本来想回来过年的,偏何府的四小姐捎信说要从英国回来过年,特让何伯母留下我。结果她因事情绊住了没回来,我也跟着回来晚了。”
她向屋里望了望,门开着,见里面一个丫头正蹲在灶台边烧水,没见到韩晴,就问:“妈去哪儿了?”
佳红道:“李嫂子头疼,找我妈去给扎几针。”
佳红见慧姗用手拨着豆子,赶紧推开她的手,“你细皮嫩肉的,小心被豆子划伤了手,你爹看了又要心疼了?”说着把盆里的豆子掂了两下,放到一边。
慧姗的手低垂着,抽回也不是,不抽回也不是,人也愣在那儿了。多亏那清秀的女孩递过一个擦拭干净的矮脚凳才算解了她的围。胡慧姗见那女孩行事大方得体,一面接过来一面问佳红:“她是你家亲戚?”
那女孩道:“我叫韩玉露,是表姐舅舅的女儿。”说着在佳红身旁坐下。
慧姗只觉得那女孩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娇美,吐气如兰,好像风一吹就能把她吹化了,自己不敢大声说话,忙端着凳子坐到韩玉露身侧悄声问道:“你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韩玉露,佳红总说你学问好,我也早就盼着能见到你,你别看我的学习不怎么样,我就尊敬学问好的人。只是你跟我想的却不一样。我以为你长得一定不如佳红好看,佳红可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如今看到你,你们真是各有千秋,说不上谁更好些。”
佳红正为抢白慧姗而暗暗后悔,听慧姗这么一说,却忍不住冷笑一声:“去上海念了几年书,就是不同,嘴巴也甜多了。若要说称得上美人的,方圆百里内胡三小姐称第二,谁又敢称第一?”
玉露抬眼看着慧姗,知佳红语中虽含带着讥讽之意,但是慧姗的确生得很美。慧姗之美又不同于佳红与玉露,佳红生得美艳,雪肌丰骨;玉露却是清丽出尘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慧姗生得却是大方得体,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