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丙华终于找到了狸族部落。黄沙垒砌的巨型拱门拦在一处山隘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拱门两侧矗立着两塑巨型狐狸头雕像,栩栩如生。拱门内侧,有北塞少有的乔木丛,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所有建筑物都隐藏在乔木丛里,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在离拱门一百米的地方,立着一根粗大的圆木十字架,足有五米来高,看来是专门用来惩罚入侵者的。
精疲力竭的白丙华,盯着十字架看了足足两分钟,咽了咽口水,哆嗦着,在雪地里找了一些沙棘木枝条。他首要任务就是点燃沙棘木,让烟雾升起来。这是他与女儿的约定:举火为号。如果女儿顺利到达狸族部落,看到烟雾后便会拿着腰牌出来接他。
烟雾没有带来女儿,带来的却是狸族蛮子。他们像拎着一只狍子一样将白丙华扔在了族长的殿前。殿上那位当家人早换了,是个胡子花白,肌肉如蛤蟆般隆起的形同野兽般的老者,鹰一样的眼睛直瞪着蜷成一团的白丙华,像是随时要将他撕成碎片。
白丙华浑身哆嗦,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身体极度饥渴造成的肌肉收缩。他张了张嘴,努力想说点什么,可气流刚到达喉管处又掉头向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白丙华的处理,部落里产生了分歧。激进的一派要把白丙华当成入侵者,钉在十字架上,让风沙削去其皮肤,让鹰食其肉。保守一派要把白丙华充入苦力大营,成为他们的奴隶,干部落里最脏最累的活。
此时的白丙华,心如死灰。女儿没能到达部落,多半是殁了。留在这世间最后一丝念想破灭了,生死对他而言已无足轻重。他倒是希望殿上这位野兽般的老者,给他一个痛快。想到这里,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朝殿上唾了一口。
挑衅的举动立马得到了回应,两个彪形大汉快步走过来,将他的手反剪起来,另一个则狠狠摁住他的头。硬冷的地面把白丙华的脸颊磨破了,渗出血来,血液流经之处,像一条猩红的蚯蚓。
白胡子族长挥了挥粗壮的胳膊,白丙华被架了出去。
……
同一个时间,白小艺却闯入了另一片天地,偏僻、独立、民风淳朴的沙漠绿洲。豆丁老马识途,在弹尽粮绝的最后一刻,给小艺和自己找到了落脚处。
这里的空气是湿润的,土地是肥沃的,一道道的梯田里,稻草已扎成了小人儿,一排排整齐排列,小人儿的间隙里,露出黄灿灿的茬口。
小艺一头栽进梯田里,两排稻草人儿被压翻在地,将她盖了个结实。长时间的沙漠奔袭,小艺的衣服、头发、皮肤都被染成了金黄色,像变色龙的保护色皮肤,和金黄的稻田融为一体,天人合一。
农闲时分,谷子已经收割、脱粒、入仓,田地里看不见一个农夫。远处的七零八落土夯石板房顶,缕缕青烟升起,一副恬静的冬日生活景象。男人们大多外出务工,年根儿才回来,留下的大多是妇女和老人,这会儿都围坐在火炉旁,拉家常,纳鞋底,缝缝补补,浆洗衣裳。
豆丁在稻田的低洼处喝饱了水,又吃了些稻草,慢慢缓过劲儿来。它回到小艺身边,尝试着拿鼻子推她,可小艺像死过去般一动不动。豆丁仰头低鸣一声,朝着青烟升起的方向跑了过去。
豆丁来过了一个老妇人,腰已经塌了,拄着拐,像一只虾米。老妇人蹲下身子,扒开稻草,又扒开小艺脸上散乱油污的头发,费了很大劲儿,总算认出了这是个人来。她并没有慌乱,而是试了试小艺的鼻息,遂颤颤巍巍起身,离开了。
豆丁没离开,留在小艺身边,默默啃食稻草,像一个忠诚的守护者。
老妇人再次出现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这次,她手里多了一个水瓶,还多了一件褪色的军大衣。
依旧是颤颤巍巍,淡定从容。老妇人半跪在稻田里,一手托起小艺的脖子,将军大衣垫在下面,顺手将她脸上的稻草秸秆捻落,像老母亲侍弄自己的女儿般。
小艺好看的眼睛仍然紧闭着,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老妇人从衣兜里掏出一方手帕,浸在温热的水瓶里,蘸满了水,小心地覆到小艺的嘴唇上。小水滴浸润着小艺干裂的唇角,慢慢渗进口腔、咽喉。如此反复。
许久,小艺的嘴角动了动,眼角也动了动。老妇人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小艺很快会醒过来,便干脆坐在稻田里,背靠稻草堆,等待小艺苏醒。
果然,小艺慢慢张开了蓝汪汪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像做梦一样,直到她看到低头吃稻草的豆丁。
小艺的嘴巴张了张,想说话,可嗓子像塞进了沙子,发不出声。
老妇人将手指凑在唇边,轻声道:“姑娘,先别说话。等身子暖过来,咱们回屋。”
小艺依旧懵懂,可也听话地点点头。老妇人将水壶递过去:“再喝点水,哎,慢点!”
十几分钟过后,小艺觉着周身暖和了,她试着动了动手脚,还好,功能还在。老妇人颤颤巍巍起身,将豆丁的缰绳递给了小艺。小艺拽着缰绳起身,腿脚发麻,但勉强能够支撑。两人一马,慢吞吞朝着土屋走去。
屋内,炉火正旺。
炉火正上方,挂着一个周身黢黑的铁质吊罐,正往外冒着热气,谷物发出的香甜飘满整个不大的房间。
老妇人取了碗勺,从吊罐里盛出小半碗玉米糊,撒了半把白糖,递给了小艺。白糖遇上滚烫的玉米糊,马上融化成一滩油汪汪的糖浆,浮在碗中央,形成一个窝。
这是小艺吃过的最香甜的一餐。
饭毕,小艺周身发软,仿佛自己也如同那半把白糖般,化成了一滩水。
老妇人接过碗勺,径直去涮洗。小艺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可身体动不了,口不能言,只能用蓝汪汪的眼神表示感激。
老妇人再次回来,小艺已经瘫软在椅子里,胳膊耷拉下来,就差掉进炉火里了。老妇人扶着她去床上躺着,盖好被子。
小艺的眼角有泪。
“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
小艺动了动嘴角。
“马儿我会照看好,有啥想说想问的,等睡醒了再说。”
小艺闭上了眼睛,很快睡着了。
一开始,小艺觉着冷,梦里梦外全是冰川和雪地,自己则身无寸缕,瑟瑟发抖。随后,她的脸蛋开始发烫,脖子也变得通红通红的。
小艺发烧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