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轻坐一双沉默不语的男女,眼中各有一道澄漪不动的影子。
踌躇的太阳悄悄将余光抛向了多彩的卵石间,只化一滴泪珠。
萍儿托着下巴怔怔的看着一道单薄的影子,潮湿的袖口已黏住泛白的手腕。
时间如潺潺的溪水缓缓而流,不断的带走前一刻的沉默。
“不必难过。”
丁一石的话声刹那便消失在不惊的溪流前。
萍儿微微侧过满是潮湿的脸,眼中仍是那道澄漪的影子。
“你娘是对的。”丁一石望着一道柔弱的影子说道!
“可我真想留下。”
萍儿忽然转过脸,两滴温腻的泪珠瞬间融化在丁一石苍白的脸中。
一双欢叫的雀鸟追逐着跃流而过,眨眼便消失在僻静的山林中。
丁一石轻揉着两片温腻的碧波,单薄的影子似乎晃了晃。
“你娘是为了你好。”丁一石黯然说道!
“我知道,但她有没有考虑过你?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萍儿有些激动,潮湿的唇角已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是我,也会将你带走。”半晌,丁一石平静的说道!
萍儿渐渐睁大了潮红的双目……
丁一石慢慢转过脸,平静的注视着萍儿颤动的目光说道:“她不是普世的神,却是你唯一的菩萨。”
说罢再次转头望向依旧安谧的溪面。
轻风拂枝,平静的水面微荡浮波,颤动的目光却逐渐平稳了些许。
漫长的岁月从未更迭,短浅的溪流仍在不住的流转,两道孤伶的影子淡淡的留在了踌躇的余光中随时消散……
“不想离开你……”
半晌,萍儿的眼中再泛涟漪。
看不见的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甘涩,一滴透明的泪珠滑瞳而落,包融着两道触碰不到的影子。
两道失魂的目光远远投在了的碧缈的溪边,她黯然想起了一个风一般的男人,无处不在,无法捕捉,最后留给她的只有两道神圣的目光。
溪边的男子能否捕捉到那缕无处不在的冷风?
她猜不透。
但她更知任谁也避不过那道洒满天地的月光。
无论是鬼,为神……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清楚如今只有令萍儿悄然远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无奈的叹息声渐渐消散在天地的白昼间,无处不在冷风也已深匿其中静候着夜幕的降临。
夜,极静,难眠。
丁一石默默的躺在干燥的床上直视着眼前的黑暗。
看不清多远,却在眼前。无际的黑暗便是自己的双眼。
他似乎觉得一切本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不会产生哪怕一缕最微弱的光线。
为何每天都会有明暗不同的光线游走于每一处阴霾的角落?哪怕是无处不在的阳光也不屑的昏暗地洞。
那些不齿的虫蚁仍孜孜不倦的奔波于生命的长廊中,不自知的光线永远点亮坎坷前行的道路,直到一世的皮囊彻底腐烂也未消失。
燥热的阳光从未融化流转的溪流,却轻易融化了萍儿脸上的泪水。
丁一石静静的看着萍儿不舍得面孔,不禁抬手轻拭起了融化后的痕迹。
“又不是见不着了,哭什么。”
丁一石勉强挤出轻松的笑容,虽然手心还在微微颤抖。
萍儿缓缓看向母亲轻啜道:“我们还什么时候能见?”
女人微微一笑道:“很快,你的外婆生前一直都想见你一面,可直到去世也未能达成心愿,此次娘带你去她的坟前磕个头,之后便带你回来。”
女人说罢!冲丁一石微微点点头。
“你娘说的是,我想不久我们便会再见。”丁一石盯着萍儿逐渐期待的目光说道!
“好吧!我一定要去看看外婆。”萍儿渐渐停止了抽啜。
不过她瞬间又盯着丁一石忧心的说道:“不许与人打架,实在不行就跑,否则我就……我就……”
萍儿焦急的想不出话来。
“否则你就是小狗儿。”丁一石轻捏了捏萍儿柔软的脸蛋儿笑道!
“讨厌!说正经的呢!”
萍儿满面通红狠狠掐住丁一石的手。
丁一石笑着欲将手挪开,可发觉已被那只柔弱的手攥得紧紧。
女人默默的走出了院子。
“我把所有攒的钱都放在了你的枕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萍儿眼中再次轻泛湿润。
“放心吧!我一定会花光它们的。”丁一石笑着说道!
“也没见你对你爹这么大方过。”
老杨嘟嘟囔囔从马棚中走出,那匹瘦弱的老马已被刷的皮毛锃亮。
“小子,该吃吃该喝喝,凡事别太较真儿。”老杨轻拍了拍丁一石的肩头感慨道!
“多谢杨大叔。”
丁一石微笑着向老杨轻点了点头。
“你的事儿她娘也与我略说一二,可惜她也不太清楚来龙去脉,否则一定会帮你追查到底的。”老杨真诚的说道!
“前些日子多亏杨大叔出手相救,晚辈才能死中得活,这已是莫大的恩德了。”丁一石肃然道!
老杨轻摆了摆手有些为难道:“其实我真想带你一块儿走,你与萍儿……”
说话间老杨微看了萍儿一眼:“也相互……相互有个照应。但她娘说了,如我们带你走的话对你来说或许是个累赘,留你一人反倒可以令你放开手脚,因此我才同意与你分别的。”
说罢!老杨又看向一侧的萍儿说道:“你娘说了,只要他认真点儿,别人就休想伤他一根毫毛,不必替他担心。”
听完老杨的话,萍儿紧紧盯向丁一石疑惑的问道:“真的吗?”
“那你看看。”丁一石似乎满不在乎的笑道!
“那你为什么还会受伤?”
萍儿再次面露忧心之色。
丁一石微怔了怔道:“只因我前几次担心你,因此才会被别人钻了空子,否则谁也伤不了我。”
说罢!丁一石再次挤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萍儿怔怔的看着丁一石,半晌轻轻说道:“那好吧!但你自己住的这段时间也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大意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你娘还等着你呢!别让她着急了,听话。”丁一石笑着拉起满面不舍的萍儿柔声说道!
萍儿生硬的向后拽着丁一石的手,脚步干涩。
没有雨水的土地生硬干涩,每一段曲直坎坷的道路都充满了苦涩的眷恋。
还是走了,远了,远远的抛下了不舍的目光,仅将一份最初的孤单轻留在了诀别的天地间,烈阳下。
雨未降,泪已落。
滴滴落在燥裂的黄土间。
土黄的脸膛依旧咧开干裂的唇苦涩的笑着,并未因那点点泪花而有丝毫收敛。
丁一石默默的殇在巨大的熔炉间,任身体遍布的极度的煎熬……
(二)
七月十五,农历。
金灿灿的麦浪由远及近成片荡漾,将一望无际的大地染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天边逐渐蔓延的极光总会令人生起美丽的幻想,而大地之中诞生的金芒却会令每个活着的人充满欣慰。
丁一石仰面躺在柔软的金绒之中,丝丝寒气已透过胸口融于清冷的月华之中,因此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此刻他竟想令大地再透出更浓厚的寒气,以此来体会这金绒之中特有的温暖。
他曾在极寒的冰雪之中身披一件单薄的棉袄攀爬在陡峭的断崖半壁,他觉得只有那种濒临之中的温暖才是最真实的温暖,才会令自己真正享受到那种最贴切的温暖。
静澜的夜空腼腆的望着质朴的大地,犹如萍儿正腼腆的望着他。
时至今日,他依旧时不时在问自己,与她究竟算是一种何样的情感?
或是自己劫后余生的无助?还是那种难得的平淡感染了他?
他不知道,也想不出,只知离别时已有一种眷恋难舍的感觉缠绕心田,那种少女情窦初开的青涩之意已令他隐隐有些心动。
恍惚间,一席洁白的长裙如薄雾般悄然洒落身旁,一张思念无比的面容渐渐露出了清澈的笑容。
两幅同样思念的面容恍惚出现在一团落魄的眼神中,他似乎已忘记了何时何地,是对是错,是真是假……
粘稠的泪水不舍得离开了面颊,慢慢渗入到金色的海洋之中。
清晨,雾散,人聚。
丁一石独自坐在山坡上静静的望向一望无际的麦田。
夜晚的极光已褪,只有多数卷起裤腿的破旧斗笠一如既往的埋头田间。
一群黄牛正被一只看似凶狠的恶犬围绕其中,阵阵低鸣过后仍走不出挥舞的长鞭。
一只健壮的公牛突然冲出山腰直奔一片芳草绿地冲去,牛群中顿时嘶鸣沸扬。
片刻,粗壮的后颈理所当然被那条恶犬狠狠叼住,发达的四肢挣扎着迈向静悄悄的牛群……
一阵响亮的鞭声过后,牛群依旧缓缓徘徊于青黄不接的半山之间……
丁一石并未多看一眼山腰间发生的一切,因他清楚那一切永远都在发生。
他已将目光缓缓望向一名粗布麻衣的虬髯大汉,两道金色的目光也愈发的清晰,似凭空生出两点尖锐的麦芒。
大汉卷着裤腿从山下田间慢慢走向丁一石,临近只见他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丁一石,随后抻了个懒腰缓缓坐于丁一石面前,
丁一石淡淡看了看这大汉,随后又将目光投回了山下的麦田。
大汉微微皱了皱眉,随后不紧不慢的从腰间抽出一根褐色的烟杆,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袋粗糙的烟叶,伸手捏出一团仔细填满了漆黑的烟锅。
“在看什么?”
大汉缓缓引燃烟锅且深深吸了一口。
丁一石默默的收回目光,缓缓看向面前烟雾缭绕的大汉。
“来一口?”
大汉缓缓吐出浓浓的烟雾,慢慢将烟杆递于丁一石胸前。
二人之间顿时烟雾腾腾,彼此间的面孔也愈发不清。
丁一石笑了笑,冲着烟雾中的面孔轻轻摇了摇头。
大汉未再谦让,只慢慢收回烟杆独自默默抽了起来。
随着呛鼻的劣质烟气不断吞吐,浓浓的烟雾竟出奇的徘徊不散,逐渐形成一圈深沉的雾霾将丁一石绕于其中。
丁一石的表情依旧如常,只淡淡的看向大汉那双下耷的眼睛。
金色的麦芒本应充满生机,此刻却已被深沉的雾霾遮住了应有的光泽。
大汉慢慢抬起沉重的头颅,金色的眼睛无神的看向热流涌动的烟锅。
“活着真累。”大汉沉声说道!
他的声音也如深沉的雾霾,令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片刻,大汉朝地轻磕了磕漆黑的烟锅,缓缓将其插于腰间。
“你好像很累。”
大汉缓缓抬起下耷的眼皮,两缕金色的麦芒也恢复了些许光泽。
丁一石紧盯着大汉那双无神的眼睛,心中忽感一阵萧索,他似乎觉得这双疲倦的眼中充满了颓废与沉甸甸的压抑。
“何以见得?”丁一石淡淡问道!
“若不累,为何还不起身离去?”大汉的声音依旧低沉。
“去哪?”丁一石淡淡笑道!
“倒底能不能走?”大汉微微有些激动。
“不能。”丁一石轻轻摇了摇头。
“你可知还会死多少人?”金黄的眼中逐渐光芒涌动。
“你不该死。”丁一石缓缓叹了口气!
大汉怔怔的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已微微颤抖起来。
“晚死不如早死。嘿嘿……”
身侧突然发出一阵刻薄的尖笑声,顿时令丁一石的身体感到阵阵抓心的不适。
她的脸很长,下巴很尖,一双惨白的仁孔之中似乎没有眼球,只有两点如针孔般的瞳孔中透出墨绿色的幽光。
长脸女人昂首来到二人身侧,佞笑着看向二人道:“谁死谁活二选一,只给你们一次机会。”
“你是谁?”
丁一石慢慢抬脸看向趾高气昂的女人。
“唐门,针尖。”长脸女人看着丁一石傲慢的说道!
“是吗?那这位便是麦芒先生?”丁一石看向虬髯大汉缓缓问道!
“正是。”
此刻,虬髯大汉也已起身,缓缓站在了丁一石的另一侧。
“掌门自知你手段强硬心肠却软,因此才命我前来助你出手,今日不是他死便是你亡,自己选择吧!”针尖轻蔑的看向麦芒说道!
“你想死吗?”麦芒并未理会傲慢的针尖,只静静的看向丁一石问道!
“不想。”丁一石静静的说道!
“为什么?”麦芒依旧静静的看着丁一石。
“谁都不想死……”丁一石的表情慢慢流露出些许悲哀。
“好!”
麦芒再次抽出腰间的烟杆轻轻引燃……
一团轻柔的火光霎时升腾,一团淡淡的烟雾缓缓飘向丁一石悲哀的面孔……
令丁一石微感诧异的是,即将贴面的烟雾竟神奇的定格眼前,瞬间竟折射向身侧那两点墨绿之间。
一切竟在电光火石之间。
针尖微怔了怔,随即双肩迅速一抖。
丁一石依旧静静的坐在芳草之间。
金色的麦芒逐渐失去了光泽,深沉的雾霾也随之散去。
瘆人的墨绿已沉溺在两片惨白的汪洋之中,片刻便被暗红的热浪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