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朋把行李一扔,跑过来就把我抱住了,真的是张朋!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和他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我……”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你在这里太好了,我这么多年英语全拿来应付考试了,口语一点不行。你赶紧帮我看看机票,这是要怎么改签啊?”
张朋没有太在意我的回答,而像是遇到了大救星一样拽着我。
“我头一班飞机晚点了,转机赶不上,这不算是我的责任吧?这是航空公司的责任吧?他们是不是应该换票给我?”
“当然啦,航空公司会给你免费换到下一班的!”我一边说,一边接过来他递给我的机票,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目的地:堪萨斯城。
我惊愕地抬头看着张朋,一下说不出话来,这也太巧了吧?为什么张朋跟我们的目的地一模一样?
“你要去堪萨斯干什么?”我看着张朋。
“我……要去找人。”张朋避开了我的眼睛,有点为难地说。
找人?这也太巧了吧?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再加上我本来就认识张朋,也就毫不客气地问他:“你去堪萨斯找什么人,你在骗我呢?你是不是考AIME的时候就来了?我在考场见到的是不是你?”
“旺旺,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张朋一脸无辜。
“她在问你,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跟踪我们!”沙耶加是能听得懂一点中文的,这时候也立刻后退了两步。
张朋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什么是AIME?”
“美国奥林匹克数学邀请赛。”
“我为什么要参加奥林匹克邀请赛?我高中一直都在奥数班啊,随便在国内就能参加的,干吗还非要跑来美国参加?”张朋歪着脑袋问我。
“我……”一时间我竟然无言以对,突然,我的怀疑变得不成立了。
“但我那天明明看到你了……”我很没底气地说。其实我也不确定当时看到的是不是张朋,毕竟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不能完全肯定当初看到的人影就是他。
男孩子到这个年龄段都会突然神奇地高速发育,长出喉结,嗓音变低,开始有胡须,连身高也会噌噌往上涨。
眼前的张朋,比初中时起码高了半个头,骨架也比当时大了一点。
“汪桑,你那天看到的就是他,对不对?”沙耶加在一边问我。
“我,我……”我也不太能确定。
“旺旺,你手上拿着我的护照,你可以看一眼签证页,”张朋举手投降,“我的入境日期就是今天,刚刚过的海关。”
我翻开机票下面夹着的护照,签证那一页确实是新盖的章,墨迹还没干,入境日期就是今天。
“哎呀,小汪,要是想老夫就早说嘛。”张朋把手搭在我的头上,“让老夫看看你长高了没?”
“再摸我咬你!”我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我说了,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有心电感应,”张朋笑嘻嘻地说,“这个世界再大,无论到哪里我们都会碰头,就像你能在这么多人的机场大厅发现我一样,我也能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感应到你。这是什么?是‘猿粪’啊!所以,你赶紧帮老夫跟问讯台的大妈大战三百回合吧!”
我被他的调皮话逗得一阵苦笑。刚想上去帮他换票,一只手从后面拽住我。
“借一步说话。”是达尔文。
“他是谁?”达尔文一直把我拉到候机大厅外面才松手。
刚下完一场大雨,一阵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哆嗦。
“我……我以前的初中同学。”我咽了口口水,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的朋友。”
“他要去堪萨斯?”
“嗯。”
“所以你以前中国的好朋友,突然跨国出现,不早不晚跟你相遇在候机大厅,并且和你要去的地方一模一样?”达尔文哼了一声,“你经过了这么多事,还相信巧合?”
“但是,他的护照上写的是今天入境的……我们中国吧,办签证不能很频繁……”我都不知道在给自己找什么借口。
“你去过荒原客栈,我觉得我不需要说太多你也能懂。”达尔文转过身,“护照可以是假的,签证可以是假的,连人都能是假的。”
“中国的护照防伪技术多达数十种,比钞票还复杂,很难伪造的……”
我担心地看了看达尔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有点偏执了。虽然章鱼人扮成他哥哥对他打击很大,但是这个世界上章鱼人的概率真的不可能这么高。
“你是不是觉得因为吉米的事,我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怀疑论者?这个世界上的巧合还是比阴谋多?”他突然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
“我没这么想啊!”我下意识地说。你有读心术啊!
“那你怎么想?”
“我……张朋他是我朋友,”我撇了撇嘴,“他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的人。”
我心里一阵难过,想起出国前那个在细雨里拍我肩膀的张朋。
他是我离开学校之前,最后一个对我笑的人。
“我们为什么要去堪萨斯?”达尔文的语气几乎和机场外面的温度一样。
“因为我们要找M啊!”我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你希望找到她吗?”
“当然希望啊!”
达尔文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往候机大厅走去。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虽然我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我还是在他身后喃喃地保证:“我不会让张朋跟着我们的,我会谨慎的。”
机场的自动门拉开,里面的暖气顿时把寒冷吹散了,我抬起头,远处的张朋在向我招手。
我忍不住朝他挥挥手。
“你不应该对所有人善良,”达尔文突然转过头对我说,“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
“如果对方是迪克,你也会这样说吗?”我心里一阵不舒服。
“愚蠢。”
达尔文没有再理我,而是走向了安检。
张朋的票果然换成了和我们一样清晨起飞的航班,事实证明除了达尔文心眼多,我们全是缺心眼。在不到五个小时的候机时间里,张朋已经迅速跟迪克和沙耶加打成了一片。
“你去看纽约的那个Free Woman了吗?”张朋虽然口语讲得结结巴巴,但一点都不怯场。
迪克呆了一秒,立刻明白了张朋在讲什么:“哈哈哈哈老兄,那个叫Statue of Liberty(自由女神)啦!看她可不是Free(免费)的哦!”
“哈哈哈哈,原来叫Statue of Liberty呀!那你去看了没?”张朋一边笑,一边拿小本本记下来。
“当然啦!我还带了星条旗去合照呢!”
“你们和汪旺旺是高中同学?”
“我们不是同一个年级的,我们是一个社团的哦,超能力社团,‘原力与你同在’,牛不牛?”迪克自豪地说。
“噢,原力啊……”张朋显然没听懂,但这也无法成为他和迪克交流的绊脚石,“我真羡慕你们,你们的高中还能有社团。我读的是我们市重点中学,可是从高一开始,每天除了模拟考就是模拟考,别说社团了,连体育课都能被‘充公’成文化课,周末每个人都会去补习班……”
“在中国,每个人都是这样吗?”这句话瞬间得到了沙耶加的关注,“张朋君也是这样吗?”
“我的成绩目前比较好啦,所以不需要去。”张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下个学期就难说了……”
“汪桑说,你是她初中唯一的朋友。”
“她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啊。”张朋笑了笑,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落寞,但马上又恢复了神采,“我们都特别迷日漫,你看过《高达》吗?”
沙耶加立刻来了精神:“汪桑和张朋君也看《高达》。沙耶加好开心!”
我们几个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只有达尔文一直很沉默。他一直都低着头看电脑,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的气压好低。
“你们那边还有一个朋友,他好像……不舒服?”张朋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呵呵呵呵,他可能在吃醋。”迪克看着沙耶加笑起来,眼睛眯成两道缝。
登机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天空中看不到太阳,只有在远处雨层中忽明忽暗的闪电,伴着隆隆雷声。
“有雷暴。”沙耶加站在扶梯上伸出手,冰冷的雨滴掉落在她的手心里。
张朋的眼里闪过了一丝阴郁:“旺旺,我没在美国内陆坐过飞机,你说……咱们不会延机吧?”
“希望不会吧。”我看出他愁容满面,“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朋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从亚特兰大飞往堪萨斯的飞机是美联航的内陆民航小飞机。我们刚扣上安全带,就听到扩音器里传出机长的临时通知:
“各位乘客,由于雨天影响,低空域出现下降气流,因此飞机起飞时或许会出现强大颠簸,请大家在飞入平流层之前不要解开安全带。”
“他说什么?”张朋坐在我旁边拽了拽我的衣袖。
“没事哈,不要担心,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死的因为……”我又差点说漏嘴了,赶紧把“我还有三个月寿命”这句话给咽回去。
“因为啥?”
“呃,因为我算过命,我可以再活五百年,哈哈。”
张朋仍旧一脸忧心:“能健康活着当然好,可如果一直躺在床上残废着,哪怕再活多少年也没意义吧……”
我的天!这点我从来没想过,M说我还能活三个月,是指活蹦乱跳地过完,还是插着管过完?
飞机上升带来的剧烈震动,惊得我顿时一身冷汗。
“兄弟,别想太多,我们现在乘坐的是‘空中巴士A320’,从1988年到目前为止,事故坠毁也只有52架,但比同样广泛使用的民航波音747事故概率低多了,所以理论上它很安全。”迪克被安全带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一边随飞机晃动着身体,一边说。
“52架算少吗?”沙耶加轻轻咂舌。
“你还是别说了,我怎么越听越害怕。”我翻了翻白眼。
“呵,兄弟,你懂得真多啊!”张朋学着迪克的美式发音说。
“那当然!我老爸当年可是在犹他州空军基地服役的……”迪克似乎想起了那个装着M档案的牛皮纸袋,突然从最初的自豪到黯然垂下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唉,总之,我小时候都住在空军基地旁边,看的飞机多,自然懂一些了。”
张朋突然睁大了眼睛:“你爸爸在哪里服役?”
张朋一边说一边解开安全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你说的不会是这个……希尔空军基地吧?”
“这位先生,请你系好安全带!”空乘有点不耐烦地吼着,低气压飞行时人的耳膜外鼓,特别容易进入狂暴的状态。
我连忙凑过去,只见张朋手里的信封上有一个圆形的徽章,上面是一只几何形状的蓝鹰,以及环绕着它周围的几个字——Hill Air Force Base。
“就是这个!希尔空军基地!”迪克瞪大眼睛就想抢过来看,偏偏飞机又进入了第二次强大的颠簸,我们几个被震得直想吐。
“这是我爸爸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飞机的巨大震荡中,张朋轻轻吐出一句话。
飞机终于驶出雷暴区,进入了平流层底部,机舱的灯由红变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旺旺,你还记得我告诉你我来美国是找人的吗?其实我是来找我爸爸的。”张朋喝了一口水道,“我爸爸是动物学家,大部分时间在美国工作——就是这个空军基地,平常我跟我妈妈生活在一起。我爸爸虽然一年回不了两次家,每周一个电话还是会有的。可是他在三个月前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电话联系不上,电子邮件也不回复……这是他寄回家的最后一封信。”
张朋把信递给我,我看了看信封,邮戳显示是两个半月前寄出的,但信封上并没有写寄件地址。
“你爸爸既然是在希尔工作的,为什么你不直接去犹他州的空军基地找,而要去堪萨斯呢?”
“我原来是准备飞犹他州的,但你看这里——”说着,张朋朝信封左上角指了指。
在阿姆斯特朗登月25周年纪念的邮票下面,赫然盖着堪萨斯城的邮戳。
“这封信是从堪萨斯城寄出的,我爸爸出事之前在堪萨斯城。”
“你说你爸爸是干什么的?”信封颠来倒去传到了迪克手里,他看了半天问道。
“动物学家。”
“动物学家?为什么空军基地要招动物学家?”迪克一脸“你耍我啊”的表情。
“可是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啊……你在贤者之石地下看到的那份档案,为什么德军的行军行动要带动物学家?”沙耶加反驳道,“爱德华不是陆军指挥官吗,为什么也在空军基地服役?”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我恐怕知道为什么德军去纳木托要带上动物学家……”我有点艰难地开口,“其实这件事要从我爸的一本日记开始说起……”
我大概把日记里“神的血液”从纳木托的由来,到这种针剂运用到儿童身上的恐怖,以及成功之后的副作用讲了一下。当然,我也省略了我家族的血缘和43的故事。
“所以我相信当时德国人带领动物学家去纳木托,主要是想找到这个‘神’的尸体,取得它身体里的样本用到人体上……”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解释清楚没有,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根本不可能用几句话就概括出来。
“汪桑,你确定你爸爸不是小说家?”沙耶加歪着脑袋看着我。
“我也很希望那是小说啊!”我翻了翻白眼,想起从阳台上掉下去的43,“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怎么解释我们看到的那个大号骷髅?还有德军拍到的死掉的巨人?”
“所以……那个巨人就是神吗?”沙耶加咽了咽口水,迷失之海底下的巨大骷髅是我们一起看到的,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如果我们能相信那是一种真实的生物,那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不科学的我们都能相信了。
“好吧。那你爸爸的日记里有没有写,这个从纳木托带回来的神到底最后去哪里了?”迪克摊了摊手。
“这倒没有,但我想当时整个柏林全被炸平了,肯定也留不到现在了吧?”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也很没底气。
“也是,要是留到现在,人类历史该重写了。”沙耶加叹了口气。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有点想吐……”和所有刚来美国还没习惯口语速度的人一样,张朋最初还很努力地想听明白,但随即放弃了。
“你爸爸最后给你的这封信写了什么?”一直没说话的达尔文低声问了一句。
要不是我们已经飞上对流层,我会被他的气压压爆的。
“呃,内容在信封里,你可以打开看看。”
达尔文接过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已经有点发黄的信纸,上面只写了简单的一句话。
儿:
好好吃饭,好好做人。
父字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你爸是说相声的吗?
这句话难道不是废话?
山岁水远从美国寄一封信回国,就为了说一句“穷人应该更努力”“成绩不好应该好好读书”“丑女人更应该打扮”这样的废话?
“你爸……你确定他不是猴子派来搞笑的?”我满脸问号。
“呃,我爸平常家书就是这样。”张朋摊摊手,“理工男,你懂的。”
“呀,这样竟然也能解释通呢!”我茅塞顿开。
“这就是我爸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我收到信的时候已经联系不上他了。后来我托人查了查之前他留的电话号码,区号也是堪萨斯城的。”张朋叹了口气。
“我突然想起来,我爸爸以前在犹他州的时候,空军基地每天都会有飞机起飞去堪萨斯城,其实这两个地方离得并不远,二十分钟就到了……”迪克道。
“所以你们俩的爸爸有可能在一起工作吗?”沙耶加小心翼翼地问。
“各位旅客,由于我们的航班遭遇暴雨天气导致无法降落,因此会比预定时间晚一小时到达堪萨斯城,我们对您致以万分的歉意。”
“刚才通知是不是说,我们要晚点一小时啊?”张朋问道。
“唉,该死。”迪克点了点头。
张朋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看着张朋,他自从上飞机之后气色就不好,“难道你有密闭空间恐惧症?”
“呃,没有,我就是有点胃疼。”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吃点药?”沙耶加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止痛药。
“不用了,”张朋摆了摆手,“着陆了我就好了……我可能真是有点密闭空间恐惧症吧,哈哈。”
飞机盘旋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开始下降,可是我们又被通知要在飞机上再坐一小时。
“该死的美联航,以后我再也不坐这家的飞机了。”迪克噘着嘴抱怨。
“唔——”张朋哼了一声,我想拍拍他,当摸到他背上时发现,汗已经把他的衬衫浸湿了。
“你怎么了?”我慌张地朝空乘吼,“这里有人不舒服,我们要下机!”
空乘是个白人大妈,她看了一眼张朋也有点慌,立刻拿起手里的对讲机联系地勤:“有人吗?我们这里有一位乘客身体不适,要求医护人员立刻陪同前往航站楼!”
也不知道是因为暴雨天气,还是美联航的硬件系统真的太老了,对讲机那边只有一阵忙音。
“不,不用医护……”张朋突然抓住我的手,咬紧了牙齿对我说,“我需要……我的行李……药……”
我猛然一惊,对上了迪克的眼睛,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慌。
不会的,不会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我咽了咽口水,拼命拉着张朋的手。
“张朋,你吃的是什么药?”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说的不会是这种吧?”迪克已经沉不住气了,一边说一边解开安全带,从口袋里往外掏药瓶。
可是张朋没等迪克掏出来,人已经不行了,“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张朋!张朋!”我们四个人全慌了。
“上帝!”空乘也傻了,她直接扒开我们,从飞机急救包里拿出氧气瓶,“你们不要碰他,谁知道他的病史?他有没有药物过敏?”
我们几个绝望地摇了摇头。张朋蜷缩在地上,已经不能说话了。
他的症状跟迪克断药犯病时一模一样。
终于联系上地勤了,机场的医疗队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我们跟着担架床下了飞机。张朋的样子太可怕了,好几个心理承受能力低的乘客都被吓到了。因为我们说不出病因,甚至有人觉得他得了什么传染病,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患者面色苍白,四肢冰冷,脉搏虚弱……”我们跟着急救担架在雨中走下飞机,现场医护把张朋放进急救车,我们几个站在雨里。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达尔文快步走过去问其中一个医护。
“现在要给他实施心肺复苏,注射肾上腺素,然后立刻送往医院抢救。”医护用非常快的语速说,“患者现在非常危险。”
“什么叫非常危险?”
“你们是他的家属吗?他目前有生命危险,”医护人员抬起头,“必须立即送医院。”
“等……等一下。”我想起张朋晕过去之前跟我说他的行李里有药,立刻拽住空乘,“我们的行李呢?行李什么时候能拿到?”
“现在我们还在等机场通知,我相信最快一个小时……”
“不行!您能帮帮我们吗?患者的药在他的行李里,他昏倒前说只要吃药就会没事的……”我着急地说。
“这位女士,患者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服用任何口服药物,他必须马上进行抢救。”其中一个医护人员打断了我的话。
“不是的,不是这样,他的药……”我完全解释不清楚,空乘和医护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一般人如果到了生命体征如此微弱的程度,根本不是吃点药就能解决的,这是常识。
但张朋不在常识范围内。
“中尉,你说……”迪克皱着眉头,从药瓶里倒出两颗蓝色的胶囊,“要不要……”
我咽了一口口水,迪克犹豫地看着我。
我知道迪克的意思,他想把他的药给张朋吃。
我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呢?
张朋根本没说他行李里的药是什么药,如果只是普通的处方药呢?
在我的记忆里,张朋根本没有得过渐冻症,同一种药是否能针对两种完全不同的病?
MK-58,就现在看来,成分不明,药效不明,如果给他吃错了,把他害死了怎么办?
我的手停在空中,久久没有接过迪克递来的药丸。
“不要管他了。”达尔文突然蹦出一句话。
“啊?”连迪克都忍不住转头问,“你在开玩笑吗?”
“刚好让我们摆脱这个人。”达尔文从下了飞机,就一直站在离救护车很远的位置,“他的出现本身就不在计划之中。”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论他有什么病,我们已经把他送上救护车,仁至义尽了。”达尔文看着我,“至于他能不能抢救回来,是医生的事,我们现在是要去救M。”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突然感觉达尔文好陌生:“但张朋是我的朋友。”
“那你还要去救M吗?还是一路都像这样随心所欲,遇见什么人都要去救?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慈善组织?”
“你他妈再说一遍?!”我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再说一遍,我觉得他很可疑!”达尔文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们不走我走!”
“他再可疑也不会拿自己生命去冒险接近我们!张朋现在要死了!你知道他这个症状!我们都见过!张朋很可能和迪克一样,不吃药就会死!这个世界上除了这种药根本没有别的东西能救他们……”
当我意识到我在说什么的时候,迪克的身体剧烈地抖了抖。
气氛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上校,对不起……”我的喉咙有点打结。
“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也许我得的不是肠瘘,对吗?”迪克看着我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毕竟肠瘘不会让人坐轮椅,不是吗?”
“嘿,兄弟,至少你现在好……”
达尔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救护车上的电击声打断了。
“病人心跳骤停,需要立刻除颤!准备电击!开始电击!第一次电击200焦耳!”
我的头“嗡”的一声,只看到张朋随着除颤机在急救床上向上空弹了一下,随即又像死鱼一样跌入床中。
我捂住嘴。
“第二次电击300焦耳!”
“清场!”其中一个医护人员把我们向外推搡着。
心电图上显示着,张朋彻底失去了心跳。
那个拿着除颤器的医生,向另一个医生摇了摇头。
没救了。
我的眼泪一下流出来了。
张朋要死了。
我好像突然看见,半年前医院的那一幕。
抢救仪器都撤走了,医生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
爸爸在床上,脸色青青的,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无法抑制地发抖。
“走——”
“你他妈的不要碰我!”
我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已经甩了达尔文一个耳光。
达尔文先是呆滞了片刻,而后看着我的眼神就像能喷出火来,他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拿起书包往机场外走去。
“兄弟,当给我个面子,”迪克一把拉住他,“别这样。”
“我想救他,试试也好。”迪克用恳求的声音对达尔文说,“或许是同病相怜……我知道得病的感觉,我也被抢救过……我的意思是,如果躺在上面的人是我,我知道我不想死。”
也许当我在张朋身上看到爸爸的时候,迪克也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达尔文自始至终没吭过一声,但终于还是停住了步伐。
迪克把药丸塞在我手里。
“哎,你不能上来……”我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迅速翻身上车,使劲挤到了病床边,把胶囊塞进张朋的嘴里。
“你究竟在干什么?!你给他吃什么?他现在不能吃……”
我在被拉开之前使劲捏住张朋的下腭,把他的嘴掐开,确保胶囊掉入他的喉咙里。
“患者现在在进行抢救,任何食物都会堵住他的喉管。”其中一个医生力气特别大,一把就推开我去挖张朋的嘴。
“别——”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迪克也挤上了车,他的胖手用力打掉医生的手,捂在张朋的嘴上。
“你们都疯了吗?”另一个医生一边瞪眼,一边拿起对讲机呼叫机场保安。
“你们都让开,我们在救他!”
“机舱医疗小组呼叫保安组,有几个嗑了药的青少年在阻止抢救……”
“把后门关上!”达尔文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驾驶座上。
迪克把最后一个医护推下车,沙耶加关上后门,达尔文拔掉钥匙把所有门锁上,我们四个人就这样把自己反锁在救护车里。
“你们疯了吗?”外面的人一边使劲拍门一边请求救援,但总算是争取了一点时间。
果然没过十分钟,机场警卫队就来了。
“我们撑不了多久的,最多五分钟。”达尔文看了看手表,说。
“呃——”躺在床上的张朋,重重地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