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机场安保批评教育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行李。
几个医护人员一直目送着我们走出机场大厅,一脸呆滞的表情。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一小时前连心跳都没了的人,现在竟然能大摇大摆地自己走出去。
“该死,看来你跟我是一类人,”迪克看了一眼张朋,“你吃了多久?”
“从上初一开始吃的。”张朋自嘲地笑了笑,“幸好今天遇到你了,否则我就真死了,现在想想还后怕。”
张朋一边说,一边打开行李:“这次真的是我自己大意了,因为在中转的时候遇到了旺旺,一激动都忘了身上的药已经吃完了,其实这次我把我的药都带来了。”
他拉开拉链,行李包里竟然有十几瓶蓝色胶囊,比迪克之前的药还要多。
达尔文立刻跟我交换了一下眼色,如果他能把这些药分一点给迪克,那我们就不用为丢掉的药担心了。
“张朋君,你之前得的是什么病?”沙耶加小心翼翼地问。
“胃癌晚期。”张朋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我和沙耶加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个药,还能治好胃癌?”迪克下意识地问了句。
“你们不知道?”张朋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释然地笑了,“也对哦,也许你不会像我这么了解,毕竟我爸爸是这个药的开发者之一。这个药可以治任何病,却又治不好任何病。”
“你说什么?”连达尔文都露出了少有的惊讶。
“这个药的成分很特殊,无论你得了什么病——癌症或者任何不治之症,它都可以让你迅速好起来,恢复到和健康人一样的状态。可自相矛盾的是,你以为你好了,其实并没有,一旦断药,一天就能让你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这意味着这个药永远不能断掉,一旦服用就要终身服用,永无休止,和海洛因一样。”
我感觉我背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迪克一下没站稳靠在墙上。
“所以MK-58一直没有在市面上流通。你们想想多可怕啊,一旦这种药的源头被什么人控制了,就能控制这个世界上八分之一的人口——那些绝症病患和他们的亲人朋友,别说是抬高价格牟取暴利了,哪怕让这些人去干什么事以换取药物,他们都会去干的。但我爸爸告诉过我,这个药的药源是有限的。”
张朋叹了口气,我和达尔文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行李里的药瓶。
“呃,你爸是开发人员,你又有这么多存货,是不是能分给迪克一点。”我吞了吞口水,“他这次出来刚好没带这么多……”
“当然可以啦!我留半瓶就行了,这些都给他。”张朋非常友好地朝迪克笑了笑,“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也不用,你可能会不够吃……你还是多少留两瓶。”我一边说一边心算着每瓶的量,数着他们俩每个人能吃多久。
“不用了,我以后都不用吃了。”张朋一脸无所谓地说,“我爸说,他们研发的新药已经能完全治好任何病了——只要一粒就行,永无后患。”
我看到迪克瞪大了眼睛,里面闪烁着希望的光彩。
“但是要找到我爸爸才行,堪萨斯这么大,要到哪儿去找呢?”张朋说话的时候,看着达尔文。
“你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跟着我们。”达尔文的声音没有温度。
“我对堪萨斯一无所知,现在看来所有线索都指明我们要找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张朋转头看着迪克,“我们可以合作,你们帮我找我爸爸,我帮你们救他。”
一时间我被张朋流露出来的狡黠弄得措手不及,在我的记忆中,他还是那个站在树下远远冲我招手的男孩子。
“你们同意吗?”
远处的天空传来了隆隆雷声,山雨欲来风满楼。
没有人说话,迪克有点为难地看着达尔文。
我能理解迪克的心情,他比谁都更希望能得到张朋说的新药,他想好起来。他被刚才张朋那一句“终身服用”和“药源有限”吓坏了,额头上的汗到现在还没干。
沙耶加也看着达尔文,她喜欢他,深信他的判断。我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沙耶加拿不定主意,没有信心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寻找达尔文的身影,这已经变成了一个她习惯性的小动作。
张朋也看着达尔文,他似乎知道同意这件事唯一的阻碍就是眼前这个有些瘦削的亚洲少年。
达尔文看着我。
他在无声地问我:“如果我不相信他,你是不是要站到我的对立面?”
我点了点头。
达尔文似乎有点失望,但只是片刻,他转向张朋:“我答应你之前,要确保你不会伤害我们。”
“我当然不会伤害你们,尤其是旺旺。”张朋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你想怎么测……”
张朋话音未落,达尔文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他的瑞士军刀,朝张朋的手臂上戳了下去!
张朋还来不及尖叫,刀刃就在他手臂上划开了一个将近五厘米长、半厘米深的口子。
“你要干什么!”张朋瞬间疼得冷汗直冒。
达尔文没有搭理他,而是把他的手臂抬高,凑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又闻了闻,才淡淡地说:
“他是人类。”
我悬着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沙耶加回过神来,从书包里掏出急救包,把消毒液涂了上去。
“疼死我了……”张朋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他也不能一言不合就捅我啊,他是不是黑社会啊……”
“达尔文没有恶意的,他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人类……”我尴尬地一边帮他包扎,一边安慰。
“表皮层下连接着真皮层和皮下组织,他的皮肤是真的,不是八爪鱼人,”达尔文低下头擦了擦刀,“血液呈红色,有温度,和人类特征相符。”
“我不是人类还能是什么啊?什么是八爪鱼?南方下酒菜吗?”
“你发誓,你爸能治好迪克的病。”达尔文并没有因为证明了张朋是人类而对他放松警惕,“当着汪旺旺的面起誓。”
“我发誓!如果我不能治好迪克的病,让他脱离现在的药物,我就五雷轰顶!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张朋煞有介事地举起手宣誓,“这样满意没有?能帮我找我爸了吗?”
“好了好了,我们商量一下去哪里吧。”我赶紧岔开话题。
“我们剩的钱不多了,要不先找个临时汽车旅馆住吧?”沙耶加试探地问了一句。
“没事,我有钱呀,我们先去租辆车吧!”张朋扬了扬手里的钱包,“毕竟我们已经是自己人了。”
达尔文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我们拿起各自的行李向租车公司走去,张朋突然拽住我的手臂,轻声在我耳边说:“旺旺,我答应你,我能让迪克再也不用吃药了。相信我。”
我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他向我毫无芥蒂地笑了。
张朋,我希望你没有变。我在心里轻声说。
堪萨斯城位于美国本土正中心,是为数不多的农业城之一。18世纪之前这里的主要居民都是印第安人,可是在1870年之后,随着大批德国人移居到此,许多原住民已经被赶跑了。现在的堪萨斯城有超过33%的德国居民,他们已成为这里最大的族裔。
我们坐在张朋租来的牧马人吉普车上,一路遇到的金发碧眼的徳裔占了大半,路边全是卖德国麦芽啤酒和熏香肠的小酒馆,恍惚中还真以为自己到了欧洲。
美国中部州如果用两个词概括,就是“上帝”和“左轮手枪”。这里的人对宗教有着近乎狂热的信仰,同时又崇尚武力。虽然这里没有什么文化遗迹,但每一个彪形大汉从上一辈开始就是正宗的牛仔——手边的枪早就跟口袋里的皮卡钥匙一样成了日常的必需品。
连汽车旅馆的老板都冒着匪气——他戴着一顶标准牛仔帽,红胡子下面还粘着墨西哥卷饼酱。他没在收银柜台设置任何安全栅栏,却在桌子一角放了两杆猎枪。
他摆摆手拒绝了张朋递过来的护照和我们的身份证明,表示这些东西在他这儿根本没用。
“你们来这里干吗?”他用带着浓烈口音的英文问。
“旅游。”我想也没想就回答他。
“小子们,跟我最好说实话,没人来堪萨斯城旅游,”他慢悠悠地说,“这儿只有玉米地。”
“我们来……找人。”迪克翻了翻眼睛。
“找什么人?”
我突然觉得,隔着柜台,我们全变成了犯人。
“找朋友。”
“去哪里找?”汽车旅馆老板并没打算放过我们。
“去阿什利……”
迪克还没说出来,就被达尔文打断了:“我们去的地方离这儿不太远,在218号和40号公路交界的地方。”
“哦,那里可是块很大的地方。”老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可我没听说过那里住人。”
“我们先订四天。”达尔文并没理会老板,而是在桌上扔下两百美金。
“我可没听过那里住人,我只听过那里吃人。”老板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把钱往回推了推,“现在走还来得及。”
达尔文没有动,片刻后,老板怪笑着把钱收了过去。
“听着,老弟,这家旅馆没有警察,因为我就是王法。”老板抬了抬帽檐儿,露出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你们应该老实一点,堪萨斯城没有外来者,每个人都认识另一个。”
他一边说,一边从柜台下抽出两把钥匙扔给我们。
“不能毁坏家具,不能弄脏厕所,干坏事的时候小声点,污渍不要留在墙上。”
这里以前住的都是什么人啊,我顿时一身冷汗。
似乎因为老板大发慈悲,我们拿到了汽车旅馆里唯一的套房,虽然房间老旧破烂,但总算床还比较干净,我们也能住在一块儿。
张朋扔下行李,在旅馆里好奇地摆弄着每一样东西,还在床底下翻出十几张应召女郎的卡片。
看着卡片上印着衣着裸露的白人大妞,张朋顿时一脸通红。
“哥们儿,难道你有兴趣打电话试试?”迪克已经假正经了一路,实在绷不住了,一看张朋的样子就想上去戏弄他,“我们可以给你点空间。”
“你可别乱说!”张朋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就是没在国内见过,好奇而已,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那你要不要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把经验值刷上去?”迪克抖着一张大脸。
“我这么有节操的人都是带着固定角色练技能,从不靠外挂的。”张朋赶紧把卡片塞进迪克手里,“要挂你去挂!”
“你们在看什么?”沙耶加把头凑到迪克脑后,迪克的脸立刻成了猪肝色。
“我是电脑白痴,不知道什么是外挂,每次开黑的都是达尔文。”迪克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十几张卡片全塞进达尔文手里,“他是黑客。”
达尔文接过卡片,非常认真地把每张看了一下,然后选出了两张,把其他的扔进垃圾桶。
“这两位从外观上看是没有接受过硅胶手术的,可一个脸形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另一个的年龄不符合我性幻想的范围。”
说完,又把手里的两张扔进了垃圾桶。
一瞬间,尴尬的气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大家都变成了一脸黑线的表情包。
“既然你们都无话可说,我们研究一下明天的行程吧。”达尔文摊开了地图。
无论是卫星导航还是地图,218号公路和40号公路交界的地区都像旅店老板说的一样荒无人烟,连一栋居民楼的记录都没有,最后的结论是只能明天先去转转再做打算。
“我们把背包里的东西都清理一下,不重要的留在旅馆。明天我们很有可能会离开汽车徒步深入,所以要在出发前买够水和干粮。”达尔文简单地布置了一下每个人的行李装什么,就散会了。
“我们叫一份比萨怎么样?”迪克揉着肚子说。
“你再胖下去没有妹子会爱你的。”我白了他一眼,但外卖这个提议立刻就得到了张朋双手双脚赞成。
“到现在为止,我来美国还没有吃过垃圾食品呢!好歹让我吃一下!”张朋立刻跟迪克形成了统一战线。
虽然认识不到一天,但张朋和迪克的关系迅速升温。毕竟他们太像了,无论是童年的遭遇,还是现在的困境——同样有在执行机密任务的父亲,同样得过绝症,同样吃着无法摆脱的药物……
他们彼此有很深的共鸣,这样的人是很容易成为朋友的。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药无法治愈我的病的时候,我比你还绝望,我哭了三天三夜。”张朋吃完比萨,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可乐,“可是当我接受这个事实之后,我还是觉得这个药是个好东西,因为它,我获得了新生,成为新的人,有了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比如说,像现在一样吃几块比萨,喝一大罐可乐。”
迪克连连点头,却又隐隐约约有点不安:“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里面的成分是什么,我觉得我爸爸知道,我很害怕……”
“会过去的,”张朋拍了拍迪克的肩膀,“你会好起来的,不再依赖药物,我向你保证。”
坐在不远处玩电脑的达尔文抬起头:“你别忘记你说的话。”
张朋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迪克:“对了,那个……在你身上出现了吗?”
“什么……哪个?”迪克随即想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张朋突然开始变得透明。
过了几秒,他就又笑着坐在迪克对面,拿起一块比萨。
沙耶加、我和达尔文都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迪克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你能控制?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啦,这个能力在服药两到三年后就会出现,可以说是一种副作用吧,哈哈。”张朋笑得很轻松,“我吃的比你早,我大概是吃后第二年出现的。”
“原来……这不是我自己的天赋呀……”迪克有些委屈地看了看药瓶。
我和达尔文互相看了一眼,药的副作用我们是听凯特说过的,但我们都不知道原来这种能力还能控制。
“你想学习怎么控制吗?我可以教你!”张朋笑眯眯地对迪克说。
“这是我这段时间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迪克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
汽车旅馆的套房有两个隔间四张床,我和沙耶加住一个隔间,男生们睡一个隔间——事实上,达尔文一直刻意跟张朋保持距离,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客厅里。
沙耶加从下飞机后就有点水土不服,她似乎是我们中间身体最娇气的一个,虽然她书包里常年都放着各种药,但日本产的明显没有我大中华地区的药效强。我给她吃了点国产退烧药,没几分钟她就睡着了。就在我也快要见到周公的时候,手机突然传来一阵振动。
“出来。”
发信人是达尔文。
自从我在机场打了他一巴掌,他到现在还不肯跟我说话,这么晚把我叫出去,难道是要报复我?
看了看身边熟睡的沙耶加,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了一件单衣就往外走。
我们住的汽车旅馆是一楼,一开门顿时被风吹得天旋地转,我翻着白眼,瞥见达尔文坐在楼道的一角。
我打着哆嗦走到楼梯口坐下来。
“怎么了?”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我一时间接不上话。
我不知道达尔文是个什么样的人,越来越不知道了。我以前觉得我知道,但是我今天又觉得我不知道。
“我为今天在机场打你的事情道歉。”我挠了挠头,“谢谢你最后锁车为张朋争取了时间。”
“听着,我很少跟人解释什么,因为大多数人都活在他们自己的愚蠢里。”达尔文突然转头一本正经地说,“但我认为你的智力或许比大多数人高一点。”
“谢谢你的夸奖,”我翻了翻白眼,“但我的智力其实比大多数人低,可能达不到你的要求。”
然后我俩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达尔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第一,张朋心脏停跳的时候我拽你不是要拉你离开,是怕后面的医护人员撞到你;第二,我承认在张朋抢救的时候提议趁机离开是出于自私,但是我绝对有理由怀疑他。”
“你说说你的理由啊?你的理由不就是因为巧合吗?可是你已经证明他不是章鱼人了,这事情翻页了,行吗?”我打了个哈哈。
“他在飞机上给我们看的那封信有问题。”达尔文坚定地说。
“什么?”
“我刚刚上网查了,信上贴的邮票是阿姆斯特朗登月25周年纪念——阿姆斯特朗登月是1969年,25周年也就是1994年——试问谁会用一张快10年前的邮票寄信?”
我一下被达尔文问得哑口无言。
“但……也许他爸爸手边刚好有这么一张邮票呢?”我心虚地回答道。
“有这个可能,但用这张邮票寄回中国就不可能了——我刚才在网上查了一下,这是一张收藏票,不是邮局通用票。”
“这……我当面问清楚张朋。”
达尔文一把拉住我:“不要去。我想过了,迪克不能离开他的药,我们虽然不知道他千方百计想跟我们一起去的目的是什么,但就目前看来,他并没有威胁到我们,对迪克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再则,把他放在身边比让他单独活动更方便监管,对我们而言更有利。最好的情况是,我们进去后,各取所需,救回M,张朋治好迪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啊!”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还要让我心里藏秘密,简直是愁死我了。
“因为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达尔文轻声说。
“那我能不能告诉沙耶加,自己憋着好辛苦。”我可怜巴巴地说。
“不能。”
“她好歹是你女的朋友。”我噘了噘嘴。
“她不是。”
“你都给她戴戒指了,都抱一块儿了,还说不是?你不是说不隐瞒我……”
我是不是傻?我连自己都出卖了。
我为什么说出了我躲在灌木丛里偷看人家亲热的事实?
我是榆木脑袋吗?
我能不能抽自己嘴巴子?
我……
我只想悄悄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突然想起来很重要的事,我先走了。今晚月亮很大,你好好欣赏。”我猛地一下站起来。
“什么事?”达尔文在后面问。
“今天有篮球比赛我要回去看直播。”我头也不回地往回冲。
手心里攥出的汗都能煮粥了。
“耶,呀咩……”
“沙耶加,你怎么了?”我睡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帘外还是一片漆黑。
沙耶加大概是做噩梦了,她叽叽咕咕地说着我听不懂的日语,我打开台灯,桌上的钟显示此时是凌晨5点多。美国中部一入秋,白昼就会明显变短,都清晨了还没有日出。
我探到沙耶加床边,她头上全是汗,反反复复念叨着“不要不要”。
“沙耶加,你醒醒……”
“不要!”
我话音未落,沙耶加突然惊醒,两只手死死掐着我的手臂。
“沙耶加,你做梦了,是梦,不怕啊……”我忍着疼,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过了好半天,她才从梦魇中回过神来,虚弱地说了一句:“汪桑……”
“沙耶加,你梦到什么了?在我们中国有种说法,噩梦只要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我给她倒了杯水,她的烧退了,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脑门上,和平常干净整齐的模样略有不同。
“真的吗?”我无意的一句话让沙耶加产生了兴趣,“说出来,就不会实现吗?”
“真的呀,只要说出来就一定不会实现的。”我把感冒药和水递给她。
“我……”沙耶加的眼神突然有一丝落寞,“这个梦太长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别说了,说点开心的事好了。”我安慰她。
“汪桑,你长大后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后是戳心的疼,我不会再长大了。
我甚至看不到明年的春天。
“汪桑,汪桑?”我被沙耶加的声音拽回了现实。看着她不解的眼神,我只好哑着嗓子说:“我……其实没想过长大会怎么样。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像我姨妈一样的人吧。沙耶加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汪桑,说来很奇怪,我在遇到你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沙耶加突然笑了,“也许是因为我连想的胆量都没有。”
“为什么?”
沙耶加摇摇头没解释:“我只要按照爸爸妈妈要求的,读很多书,取得很好的成绩,考进厉害的学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强者。这就是我的人生,我一直被这样教育着。”
“沙耶加……”
“成为强者,大概就是我对未来的规划吧。”沙耶加轻轻打断我,“可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强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坚毅,勇敢,正义,为了朋友挺身而出,面对再强的对手也不低头——这些书上对强者的描述,我以为可以通过努力学习达到,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原来当一个人剥去‘优秀’的外壳,剥去所有标签,剥去阶层,最终衡量他是否是强者的,是来自内心的勇气。沙耶加希望,以后能像汪桑一样。”
沙耶加拉住我的手:“像你一样,去对抗节子的命运……”
敲门声打断了沙耶加的话。
“出发了,今天有雨。”是达尔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