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青、红、黄、银、玄五色服饰一众人等皆站在城门口。忍冬和蒙面剑客还有一众人忽而跪倒在地齐声喊道:“恭迎家主大驾!”
那家主笑脸盈盈,一头乌黑长发有些凌乱的在风中飞散,身着暗金劲装,用紫绦在腰间、腕上束紧,赫然是个十七八左右的白面美少年。这时有两人抬来一个红紫色的椅子,美少年当即坐下。
这美少年开口,朱唇微张,便显现如珍珠洁白的皓齿,说道:“忍冬、伸次,两位可是立了大功,所期盼之事‘疯牛’必定应承。”
两人低头不语,未有应承,美少年背后有人低声说道:“家主这样说君主怕是不好吧!”美少年眼如弯月,回道:“玩笑话,玩笑话,别这么认真好么?再说李弘承也不能算作正常人吧?”美少年话音毕,没任何人敢搭这话,除非想不开不要脑袋了,去直呼当朝陛下的名讳,更不用说还弄了个不怎么好听的“雅号”,不过众人对此又似乎见怪不怪,虽觉不妥也无没太过在意。
“佛甲、杜若、乌叶、石柏、甘松、牛至都在,甚好,甚好!”美少年话到一半,眼角似有泪水,哀叹道:“可惜朱参了!”
少年身后有位长者躬身道:“这是洪福一门的荣耀。”
“荣耀什么!?我从小和这小子一块长大,他就喜欢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本来也没指望过他能干嘛,只望能陪着我就好,没想到小子还真是能捣腾,竟弄了些石破天惊的事来,堪比神明!可若要选择,我也宁愿不要什么荣耀,什么神法,只想这小子还能在我身边,说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趣事。”说完双眉低垂,似有无限的哀痛。
先前说话那位长者,也忍不住心生感触,默然垂泪低声道:“孙儿……”
美少年见地上还有一人跪着,年纪颇大,但身形魁梧、神采奕奕,嘴角上扬,顺势把右脚放在椅子上用手抱住,说道:“我知道了,你就是肖家家主肖铁手?我是李忭,第一次见面!”肖铁手闻言,颤声道:“主上见恩!”
美少年李忭笑道:“嘿嘿,多谢你的地下河道图,我既然用了你的图,你所说的条件我自然应承,我夏夷国士兵不动城内百姓一丝一毫,也保全你们肖家生意照旧。同样答应你们和忍冬的婚事。”说着看了看跪地的忍冬,眼神深邃,喜怒难辨,接着道:“宜早不宜迟,就三日内完事吧!”说完,把手一宣,美少年大踏步离开,身后两人迅速把椅子抬上跟在身后,剩余之人也随之而去。
肖铁手俯首道:“谢主上之恩。”远处,跑来一人,连忙将肖铁手扶起,便是肖寅生。肖铁手颤颤巍巍站起,唉声道:“一生名节毁于一旦,但望值得。”肖寅生知父亲心结,劝慰道:“晋国若灭也是应该,我家竭力相助多年,竟落得被剿灭的下场,我们走至今日,也是无可奈何,父亲不必焦虑。”肖铁手闻言并不答话,只是肖寅生扶着父亲,感觉父亲步履蹒跚身形虚弱,真像搀扶一个八九十岁的老者,一个不小心就会站立不住摔倒在地,心下明白刚才劝解并没有什么用,看着父亲衰弱的身影,忽然心里生出一阵悲凉苦楚之意。
两人再不说话上了青鹿车,径直往家里去了。
翌日,后院厢房内,肖铁手、言羽、忍冬三人环坐桌前。一缕香烟袅袅生起,于半空四散而开又消失不见。
肖铁手性子爽朗,率先开口:“老朽于此中还有诸多不明,还请教姑娘,望能答疑。”
忍冬用小画扇子掩口说道:“公公若问,本不该隐瞒,但是若关乎机要,我便不能回答。”
言羽插口道:“这好说,我来说你来听,若说得对了你便不插口,若错了之处你便打断我便是。”忍冬细眉微微上扬,轻轻点头。
言羽见之同意于是说道:“这事没必要重头到尾来过,我只挑要紧事来说,先问一个事,你们的毒下在府外井水里,难民吃了米面馒头饥渴难耐,变会去打水喝。而肖府内有高手巡视,你们下不得手,是故肖府内食物水源皆是安全,而难民吃了流食后又是纷纷中毒而亡!”
忍冬微微点头。
言羽见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早该想到的。”接着又道:“你们虽有安插点子、眼线、叛徒在军部,但想调动军部也是非常难的,你们一定在想,如果能说动马必安和汤居和最好,可你们没有把握,冒然行动可能满盘皆输,你们也明白光有令牌也是没用的,大家都不是傻子,拿个令牌过去军部就跟着跑,所以偷令牌来也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说服马必安、汤居和二人,又不可能偷来令牌调动军部。那必须得想处别的办法来。”言羽顿了顿半晌,一面察言观色,一面整理思路。
肖铁手只道是言羽故意卖关子,心急说道:“兄弟快说别挠我心痒了。”
言羽见忍冬不反对,接着道:“你们想来想去,觉得必须让人们相信有叛徒,这叛徒和肖家有关联,再者坐实肖家叛变,这样一来拔掉肖家这个眼中钉,同时又可能完成调动军部的条件,就是满足城内府和军部都信过的调兵人。何河有这个威望和信任度,并且被你们说动,而军部除了马必安就是龙恩,可是有马必安在龙恩就没用,所以你们就编制一个谎言,说龙恩绑了马必安躲进了肖府。并且有马必安的求救信,这封信大概就是何河所仿制。”
忍冬正襟危坐,面露微笑,并不打断言羽所言,看来事情所料正确。
言羽接着道:“可是啊可是,我一直想不通你们为什么大费周章弄得这么费力,其实你们大可让连琦抓了马必安,本身连琦就是叛徒的身份,抓了马必安更是理所当然,那个时候有威望的龙恩带上令箭和何河一同调动兵马不是更容易?后面我发现不是不想,是不能!因为东湖城屠杀百姓的行动有很多人直接或者间接参与了,并且还有很多人知晓了风声,所以龙恩调动兵马是不可能的,龙恩的威望只限于民间,他在军部内毫无威望,所以也一直得不到升迁。这是军部耻辱,也是不能外扬的丑闻,当然龙恩还能保持参将的身份,还得利于马必安这个糊涂蛋选择相信龙恩。所以与其让军部相信龙恩是个忠肝义胆的将领,不如让军部相信他是个叛徒来的更加容易。这才有了前面让连琦成为叛徒,这个铺垫的意义。”
忍冬面露惊讶,说道:“东湖城时隔多年,而且极其隐秘你如何得知?”
言羽叹了口气道:“我有一徒儿,正是当初东湖城学士村的唯一幸存者。”
忍冬“哦”了一声,口中吐出两字:“苏辩!”
言羽点点头接着道:“接着你们以攻防图丢失互相作秀,顺势给连琦扣上反叛的帽子,正如前面所说你们必须要证明,丰禾城有人蓄谋反叛已久,引导丰禾城所有人去深挖这个线索,然后找到肖府头上,并且让所有人互相猜忌。其实你们一直藏了一手,马必安和你们根本不是一伙,这个家伙自高自大,又蠢又傻,早就惹怒你们了,你们真正的盟友是何河这个看似赤胆忠心的书生。他全家都命悬一线,他没有勇气赌在晋国军的身上。因为调动兵马需要将军和城内府双号令,所以你们很快就拉拢了他,对他来说骑墙看两头是最安全。可惜的是,你们为了逼他就范做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杀了他全家,估计他现在也没明白,还把账算在了我的头上吧。”
忍冬插口说道:“杀他全家这倒是意外,非在计划内。”
言羽似有所思,又接着道:“你们再在适当的时候卖个破绽,众人势必觉得龙恩和马尔拉两个才是真正叛徒,那连琦嫌疑就被洗清,连琦就配合何河里应外合调遣邹正精锐军队去攻击肖府,大放城内府空城,一面拿到了火器残卷,一面肃清了肖家,消除障碍诸多障碍,到时候攻城一切皆是手到擒来。”
忍冬听得弯腰轻笑,言羽不解问道:“我可有说错?”
忍冬忍笑回道:“丝毫不差,只是推算得这么准确可也无可奈何?”
肖铁手正欲说道,言羽抢声道:“夏夷有姑娘在此运筹帷幄,我们也只是笼中鸟儿,任人戏耍罢了!”
忍冬眼中波光流转,巧笑道:“先生全来诓我,却不对我说实情,当真糟糕得很。”
言羽说道:“未有什么隐瞒,姑娘应该知晓的皆以诚相告,剩下的事便是来与你商议明日婚事。”忍冬闻言巧笑嫣然,回道:“是!”后续无话,三人只在房中谈论婚嫁事宜。良久,大概两个时辰后,言羽和肖铁手退出房门往大堂而去,途中肖铁手吩咐下人去把肖寅生夫妇和肖壁请到大堂,下人听言转身去办。
不一会,下人带着肖壁还有他的三位师弟师妹来到大堂。肖壁见堂上祖父、父母和师父皆在,只是一个个默不作声,气氛有些怪异。
肖铁手咳嗽两声,又打了个哈哈,说道:“孙儿这几日突发事情甚多,不知道是否能够适应。”
肖壁跪倒在地,恭敬回道:“谢谢祖父关心,孙儿并无什么要紧。”
肖铁手又道:“如此甚好,眼下正是肖府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有个要紧事要你遵照办了。”
肖壁闻言,一脸肃穆,泰然道:“孙儿若能用得上,还请祖父直言,孙儿哪怕献身就义也在所不惜。”
肖铁手闻言大喜,说道:“无需你献什么身,就什么义,明日我们给你办场婚礼,女家嘛你也是见过的,便是后院的金欢银姑娘,这也不是她本名,他原叫忍冬,是夏夷国的重要人士,你明日娶她为妻,也算是门当户对。”
肖壁闻言又惊又怒,心下着怒的是,家人竟然把自己当做筹码做了交换,而另一惊更是匪夷所思,要和自己接连理之人,居然是自己的“主母”,这事情大是古怪,立马想法推脱说道:“可,可,可我现在是斜嵬谷的人,不属于肖府,必须经过我师父的同意。”
肖铁手说道:“你师父和我都赞同了。”
肖壁惊异问道:“师傅你同意了?”面对徒儿质问,言羽侧过身,讪讪无语。
肖壁肖壁越想越怒,激愤道:“那恕孙儿徒儿无孝了,我不同意。既然你们都不在意我,我又何必遵照你们的话,这事有死无悔,我坚决不答应。”
肖壁说的决绝,苏辩三人听得惶惶不安,生怕肖壁做出什么过激之举,可作为后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敢胡乱妄言,而唐佩瑜终究胆子要大点,怯声道:“大师哥,你要不去劝劝忍冬姑娘,说你不愿意,叫她作罢这事!”
肖壁觉得这事奇怪,奇怪,甚是奇怪,听了师妹的言语,竟然又羞又愤转身离开。
肖铁手见状叹气道:“这强扭的瓜不甜,可毕竟答应过忍冬姑娘的不能反悔,这可怎么办啊?”一旁,知晓原委的肖寅生夫妇也默不作声,只得不住叹气。堂上众人也见不得有什么好主意各自散了去。
次日,苏辩几人见了大师兄竟然和和气气,十分听话的穿上了大红的喜服,一个个面面相觑甚为诧异。肖壁见了三位师弟师妹,又羞又愧,先自行解释起来,支吾道:“其中有些缘故,有些误会!”
不远处,忍冬笑脸盈盈向肖壁一招手,唤道:“公家快来,为你引见几位大人。”师兄闻言,甚是乖觉的走了过去,向众人去打招呼。这场景,倒好像是忍冬娶了小媳妇一般。三人见了更是啧啧称奇,暗自揣测各中缘由。有猜师兄被下毒的,有猜叔叔伯伯姐姐妹妹有被绑架要挟的,只有胡贪一脸坏笑,像似知道什么了然于胸,其余两人问道,胡贪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不足为外人道哉,不足为外人道哉!”双手负在身后,老气横秋的走了。
肖寅生见今日双喜临门,是老爷子肖铁手生辰和肖壁忍冬的喜事。可来者甚少,比之往年,可用冷清来形容。往厅堂上看去更无甚来客,心中明白所有人都恨肖家所作所为,便对一众属下说道:“今日喜事,在门内进行就好,勿要在门外喧闹。一切就简,但礼数都要走全了。”一带头的姆妈领着众下人应承后,分别去做事去了。
夜里,肖壁忍冬跪祠堂拜天地跪父母师傅,又转身向祖父磕了几个头。肖铁手笑得合不拢嘴,不住说:“好,好得很。”
送完新人入了洞房,肖铁手向肖寅生交代完一些事,命下人给自己擦拭身体,换了一套素白的贴身新衣,又命人叠放好一套丝绸长衫套和新鞋在床头旁,他还是喜欢长衫,喜欢别人叫他先生,而不是掌柜、肖老爷、肖大人或者肖铁手。他躺上床睡了,屋中燃起沉香烟,慢慢睡去。
夜里大火起,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大火烧了几间屋,可扑救得还算及时,情况没有太坏。人们四处不见肖铁手,到处去寻,等人们反应过来,找到他房里去时,见到肖铁手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身边还放着一套洁白的长衫。四周都被烧坏了,唯有肖铁手所躺之处完好。
次日肖府上上下下挂满了白飘,白灯笼,人人痛哭不已,天上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竟是凄冷悲凉,这春天里下起了大雪,不知道上天试图掩盖着什么?
唐佩瑜道:“这春天,为何会下起雪来?上天也为肖伯伯离开难过么?”
肖壁冷然道:“上天既不仁爱,也不悲悯,它不过是一个养蛊皿。”
苏辩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说什么,肖壁又道:“人与兽又有多少区别?又蠢又好战。”肖壁回身看着忍冬,眼神颇有爱怜之意。忍冬回以甜甜的微笑,牵起肖壁手说道:“反正有你在就好。”肖壁轻声回道:“恩!”
……
一所高大的厅堂上,美少年李忭说道:“一个倒戈的将军,一个反叛的英雄,一个屠戮自己百姓为自己谋求资本的假英雄,一个是苟且的晋国的义商,还有委身于敌的传奇帷幕天机。神话全部破灭后,晋国人还怎样抗争夏夷的强兵铁骑?他们会失去精神支柱和抗争夏夷的希望,只能任我门宰割!”
李忭思索了片刻,又道:“把马必安放了让他继续做将军吧,让晋国人看看,只要投降夏夷国必定以礼相待。至于叛变来的人都升官吧。大事若成,皆是芝麻绿豆小事。那些抵抗的全的处死,我信守承诺保存了百姓。可也只答应了不屠杀百姓。那个邹正、左全、孙文庸还有一干大小文武官的亲属,统统杀无赦,反正他们可不是什么百姓。肖家虽然被保住,但从此背上了投敌卖国的骂名,连同诩扬的名号也被蒙上烟尘。”李忭一阵狂喜,又道:“李弘承等我回来,你得好好感谢我了!”
李忭交出一封信给手下,说道:“把信送到李弘承那里去,叫他下令释放忍冬的弟弟妹妹吧!另外允了雾岛伸次的要求吧,从此他就是新组‘影’的头目。”
下首一人说道:“忍冬夹带私货,主上不惩罚她么?”
李忭说道:“你是说肖家的那个小子?当初让忍冬他们捡回一命的人。忍冬真是有趣呐!哈哈,到头来我也被她算计了。不过,算了吧,她该得的。”顿了顿,李忭大声道:“另外贴出告示立即执行,从现在起全部禁足,凡无故上街者杀无赦。全城人都挂白七日,为我朱参兄弟祭奠!”
李忭下属齐声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