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膺刚送走了简纯,反身回来便听个婆子来传话,说云老太太找,忙又跟着人回到荣喜居。
见着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见礼,便见老太太先开口道:“都下去吧。”
看着伺候在屋子里上上下下几个丫头婆子都鱼贯而出,最后只云姥姥亲手将外间的门掩上,云荣膺便觉有异,通常云老太太同他说话向来都不避讳人,这会儿把人都撵出去,只留了祖孙俩个,一时间气氛就觉得凝重。
“老祖宗。”云荣膺有些怯生生的唤道,平日他倒是并不怕云老夫人,只因为云老夫人待他极好,他是承重孙,又是晚年得子,便是平日云大老爷有时候训斥他,薛氏不敢顶撞云老爷,云老夫人却常会站出来维护。
他一向在云老太太这得宠,虽然不是轻狂的性子,在老太太跟前也难免有些仗着老祖宗疼爱而做事随意了些,好在老夫人疼他,他也不算做事没分寸,也就一向没得过她的责备。
可这会儿他明显品味出一点异常,看上头云老太太端坐在炕床上神色严肃,便有几分心虚。
云老太太抬手招了招:“来,过祖母这来。”
云荣膺忐忑着,却又感觉老太太口气没那么骇人,便大了胆子上前,又小心翼翼唤了声:“老祖宗。”
云老太太看着他蹲下身在自己膝下,伸手摸了摸他头顶乌黑浓密的发髻:“我倒是不知道,你三姐姐什么时候同康平侯家的公子认得了?”
她语气平淡,一手还极其亲切抚摸自己,云荣膺却觉得心头一咯噔,忙抬头:“老祖宗!”
“怎么?老祖宗说错了吗?”云老太太仿佛没在意云荣膺进了屋只连着三声唤她老祖宗,却不曾开口说别的,只是淡淡道:“我倒还担心她在外头孤苦伶仃的,看来,是祖母多虑了。”
云荣膺不由急道:“老祖宗您别误会,不是姐姐的错,是我拉幼安哥一起去给姐姐看病,才认得的,平时也就是周济一二,并没什么交道。”
云老太太眉梢微微一挑:“喔,这么说来,简公子果然早就认识你姐姐了?”
“……”云荣膺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着急,直接就把简纯同云荣华认得的事交待出来,不由大是懊恼,垂头道:“姐姐平日身子就不好,在外头也总是生病,过冬难熬,孙儿知道幼安哥是神机老人弟子,就求他帮我去替姐姐看了回病,亏了他,姐姐才好起来的,真的没别的事。”
云老太太看云荣膺一副丧气老实的样子,继续不温不火道:“既然早有交道,不好好儿同祖母说,做什么这样子藏头露尾的带人来?可知道未出阁的姑娘家最要紧的就是这个名声,你着急姐姐固然情有可原,可这么贸贸然带人来见,便是理由尚可,落到别人嘴里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你让你姐姐日后还怎么做人?”
被云老太太三言两语就诈出实话来的云荣膺这会儿自然知道再耍宝撒娇也是无益,耷拉脑袋道:“老祖宗明察,孙儿也是一时担忧姐姐昏睡这么多日,幼安哥他医术并不比太医院的人差,且又治过几回姐姐,想来要比那些太医好。”
云老太太拍了拍他脑袋,有几分语重心长道:“你姐弟情深这是不错,可须知道世上有很多事,却往往是因为好心办了坏事,反倒是害了人去,你娘……且不说罢,你要帮你姐姐,同祖母还玩两面三刀的事,打量我瞧不出这里头古怪么?好好儿不年不节他来府上做什么?咱们两家往来人情也不是那么要紧,你急剌剌的还一边儿非要他去看人,连那神机老人那么隐秘的事都说出来,你当祖母是傻的?若是这屋子里多几个长辈,你以为能瞒得过?自作聪明!”
且不说这两个小子在她一双眼里有那么多破绽,进了屋里看平巧那没掩饰好的神色,也早察觉出些问题来。
被老祖宗几句话一说,云荣膺只觉刚才同简纯两个演了那么一场不过是出猴戏,谁也瞒不过,很是沮丧,又觉老太太言语口气比平日竟是少有的严厉,心里头委屈,讷讷半晌:“那,那莫非就看着姐姐这样下去。”
看他这幅颓废摸样,云老太太只觉又气又闹,恨铁不成钢:“你个小孽障,平日一副猴精的滑头摸样,这会儿不过老祖宗说你几句,这幅模样给谁看?有说你不能替你姐姐着想了?只要你男子汉做事明明白白,别学那些个偷鸡摸狗的贼摸样,怎么就不开窍!”
看他愕然,云老太太没好气的一巴掌拍过来:“让你同老祖宗说实话那么难?平日白疼你了,有事只自己做主,你才多大点?”
云荣膺捧着脑袋怔怔看着老太太,半晌像是明白了些,犹疑变成几分意外,随即又是不好意思的嘿嘿了几声。
“臭小子真正是欠揍,下回再这么自作主张,回头让你老子收拾你去,我是不管的了。”云老太太看他这幅模样,出声笑骂了句。
云荣膺自然明白云老太太火气已经过去,似乎也没再迁怒于云荣华,忙滚进老太太怀里头撒娇卖乖一阵的喊祖母老祖宗,祖孙俩一扫刚才那份凝重,又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时候外头云姥姥拔高了的声音传来:“老太太,三姑娘醒了!”
一听云荣华醒了,祖孙俩都是一惊又一喜,忙不迭起身,云荣膺扶着老太太径直出来,外头廊下伺候着的婆子丫鬟都簇拥过来,又簇拥二人径直到了云荣华这会儿安置的碧纱橱这边。
祖孙俩进来之时,正看到云荣华由丫头搀扶着从床头边靠坐着,身后压着一堆圆枕靠枕,正由雁卉端着碗稀粥喂食。
瞧见二人进来,云荣华便想起身,云老太太快步过来道:“刚醒来别折腾,歪着就是了,家里头哪那么多规矩。”
“多谢祖母。”云荣华嗓音有些弱,带着些许沙哑。
“要说谢,就不该同我说。”云老夫人在丫鬟和云荣膺搀扶下坐在床边凳子上,颇有些深意的看了眼云荣膺,道:“若非你这个弟弟一心记挂你,外头拉来了神医,只怕你还要多受几日罪呢。”
云荣华听老太太别有所指的口气,很是意外的看了眼弟弟,看后者那心虚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动,对老夫人道:“不知是哪位高人?”
云老太太挥了挥手,让云姥姥把屋子里伺候的人又都遣出去,这才道:“这人呢,说起来你倒也认得,你可知是谁?”
云荣华眨了眨眼,随即莞尔,道:“老祖宗这话问到了孙女了,在孙女儿认得的人里头除了一位简幼安哥哥之外,也没有旁的医术上不错的,只是回府之后不曾再有联系,委实猜不出旁人来。”
听她开头一句,云老夫人只当她还要与自己遮掩,心里头有些不快,却听她后面自然道出认得简纯,毫无忌讳,反倒是心里头一松,那脸上就云开日出了:“还真是他,我倒不知道,你弟弟能把他拉来,也不知他有这等医术,倒是真难为他年纪轻轻,有这等本事。”
云荣华听音辨意,知道老太太这是对她姐弟瞒着她有所不悦,只看老夫人将不相干的人都遣出去,却是不想让旁人听了出去乱嚼舌根,还是愿意维护她姐弟的,便道:“孙女儿请老祖宗原谅,是孙女儿不懂事,没提前同老祖宗说明白认得幼安哥哥,只不过往日倒是真托赖他偶尔替我诊脉几次,在庵堂请大夫不便,幼安哥哥性子好,开的药方子倒也灵便,所以才图个省事,不过孙女儿回了府来却不曾同他再有联系,一时倒忘记和老祖宗报备,弟弟他不懂事,您不要责怪他。”
云老太太原本也没再对这件事生气,毕竟几个孩子都还没及笄冠礼,不算成年,只是不喜欢对她有所隐瞒,这会儿听云荣华如此坦承,又听着觉得云荣华在外头是真不容易,这会儿刚醒又这么维护着弟弟,最后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软了语气道:“好了好了,一起来就操心你弟弟,大夫都说你这病一来是冻着,二来确实思虑过甚,你那妈妈前日还拿了个方子给我,说是个游方来的异人送的,都是些养神聚气的,说你年纪轻轻就亏了底子,小小年纪想那么多作甚,祖母还真会怪你不成?你们都还小,做事难免疏漏,祖母不是责怪你,只是提醒你们罢了,毕竟如今你也大了,言行举止出去都是云府典范,仔细些便是。”
她顿了顿,又有些严肃道:“今日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俩个都不要再提,在外头未免行事不如在府上严谨,如今就该仔细起来,膺哥儿,记住,外头不许再同旁人说你三姐姐认得纯哥儿的事,回头你也同纯哥儿说明白,他同三姐儿的恩情,有老祖宗记着,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这些事,你们却再不许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