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面对老祖宗骤然严肃的脸色,俱是悚然一惊,忙齐齐应了。
看两小儿女还算老实,云老太太便又松了脸道:“好了,别怪祖母严厉,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错,就有可能一辈子的名声,万万儿戏不得。”
云荣华点头:“老祖宗教训的是,我们俩个年纪小做事难免有纰漏,只要祖母帮着多掌眼,才是咱们的福气。”
云老太太听了笑道:“你比你弟弟可是滑头多了,这一句话,我若是不替你掌着眼,莫非还是我的不是了?”
云荣华嘿嘿憨笑,算是默认,云老太太倒是喜欢她这份小小慧诘,伸手在她脑门戳了一指头,随即却又对云荣膺道:”好了,今日你也看过你姐姐,生生把她给弄醒了,这会儿别累着她,回你屋子里去吧。“
刚被老祖宗拆穿把戏心下正虚,也不敢反抗,云荣膺忙见礼后一溜烟下去了。
眼看着云荣膺一溜小跑没了影,云老太太这才又伸手替云荣华将菊花缎子面被替她掖了掖,有些随意道:“你也好生歇息,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云荣华刚醒来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被云老太太一番话倒是警醒过来,她虽费了些心思让云老太太对她改观,可毕竟祖孙俩个的亲密远不及府里其他几个从小被看着长大,稍稍有些事不慎,便可能全盘皆输回去。
更何况,她和简纯如今在云老太太跟前有了这样的认识,为了避免闲话,只怕日后想要有什么,也是难的。
不如索性,倒是摊开来说的好。
“祖母,幼安哥哥平日待我甚好,孙女在庵堂里多亏了他照顾,回来之后孙女儿也想过要想法子谢谢他的,只是这事不敢轻易和老祖宗回禀才耽搁了,您可千万不要生气。”
云老太太看她一眼:“都说了这事不许再提,你可是不听话?”
云荣华缩了下脑袋,可怜兮兮的望着祖母:“祖母,孙女儿是怕您再生气嚒,他真个是好人。”
眼看云荣华那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老太太心软了下,毕竟还是孩子,又不是亲自在跟前教导过,只怕不知道这里头的严重性,也是她心地纯善,而简纯嚒,她也是看到过几次,这孩子倒真是个不错的子弟,比起京城里那些吃喝玩乐不思进取的可强多了。
奈何,她叹口气:“好孩子,祖母不会生气,只是我们这样人家,最重体面,男女七岁不可同席,便是你和你弟弟这年岁,也是不可以随意单独私下里见面的,可知道你同他这么没经过大人便私下认得有多么不妥当?何况,你明年便要及笄,及笄了便是大姑娘,也该谈婚论嫁的,姑娘家最要紧的是清白的名声,你自己是堂堂正正,可这世上多得是喜欢没事嚼舌根的,出去乱说,你还能去跟人辩解么?须知三人成虎,平白就没了名声的姑娘家不是没有的。”
云荣华垂头道:“孙女儿知道了。”
看她恹恹的,云老太太一叹:“你是个懂事的,祖母也不和你兜圈子,简纯这孩子倒是个挺好的,可你如今万万不可以和谁家扯上联系,等休养好了身子就跟祖母这好好学学待人处事的法子,那些针线琴棋虽然也是要紧,我看你还都能拿得出手,便是最要紧这件,得好好儿有个人教你。还有这身子骨,得好好调理调理,日后你少不得要费神,这么弱的身子,如何经得住?”
云荣华听得一愣,随即心中一紧,抬头看向云老太太:“老祖宗?!”
看孙女儿病后的小脸苍白如玉,那乌溜溜大眼睛透着股灵动和惊讶,云老太太疼惜的摸了摸那小脸蛋,这么个聪明又懂事的孙女,她其实是很舍不得让她去应付那种地方的:“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何动了心思把你接回来?”
看她摇头,老人道:“这事还未有明旨,但是你二伯父已经得了圣意勘验吉时,明年开春就会有大选,京中大凡有在册嫡女到年岁的,都要待选,只等选过之后,才可以自行婚嫁。”
云荣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她是猜到穆殷一定想了什么法子影响了父亲才被他那个固执的父亲松口接回来,可她万万没想到,却是这个理由。
她千算万算,可不是为了进宫去当劳什子宫女或者妃嫔的。
“祖母!”她情急之下拉住搁在她脸上的手,用力握紧:“祖母,这使不得。”
云老太太手腕上一痛,只是那力道并不重,反而是那后头四个字让老人家眉宇一挑:“混话,这也是你能反对的?”
云荣华微微摇了下头,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词,“祖母,我,孙女儿不去,不能去。”
她费力的掀开被子爬起来,从床上跌落下来噗通跪倒在云老太太跟前:“祖母帮帮孙女儿,孙女儿不想入宫。”
云老太太对入宫选秀这件事原本也不算是很赞同,只不过她没想到云荣华的反应更大,讶异之余忙去搀扶,摸着一手的骨头心里头却是一恸:“好孩子地上凉,起来说,起来说啊,一家子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起来,仔细又冻着,回头再烧过去你让祖母怎么办?”
昏睡三日让云荣华身上没一点力气,一下子跪下去是冲动之后脑子一阵阵发晕,云荣华也不敢恣意折腾自己这副脆弱的身板,毕竟云老太太口气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这件事上很赞同的态度,她略略放下心来。
就着老太太手回到床上,她喘息了几下平复悸动的心跳,这会儿她已经试探出云老夫人并不算积极的态度,那也许她是可以有转圜余地的:“祖母,孙女儿资质平庸,实在当不起入宫的事,祖母替孙女儿推了吧,便是孙女儿一辈子不嫁人侍奉老祖宗,那也是愿意的。”
云老太太嗔怒:“说的什么话,我能耽搁你?这成什么了?哪有女孩儿不嫁人的,便是不入宫,你堂堂祭酒府的嫡小姐,不嫁人岂不让人笑话!”
云荣华微微摇头:“可孙女儿委实不愿意入宫,祖母,这就没法子了么?”
“你这孩子,倒是奇怪了,入宫乃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富贵,你却平白往外推,可知道府里头想这份荣耀的,却没这个福分的,可多得是。”云老太太并不接她话茬,反而道。
云荣华知道她指的是谁,道:“旁人孙女不好说,只我却是不愿意,何况,祖母,孙女儿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如今朝廷形势极不明朗,说起来咱们家要求个平安富贵,已经是极好了,锦上添花固然看着好看,却离那烈火烹油不远,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云老太太目光一厉:“这话,谁教你的?”
云荣华道:“谁也没教过我,只我求弟弟这些日子的邸报买来自己瞧的,今上已经十六,太后却也春秋鼎盛,如今即要大选,想来就是要为亲政做准备,可太后执掌中宫已经有近二十年,却哪里是能轻易交出来的,便是她乐意,威宁候等也绝不肯那么轻易交权,俩下里斗得正热,朝中近来没少受着牵连,爹爹乃清流大家,才能得以保全,如果不搀和进去,明哲保身是不难的,可若是孙女入了宫,那咱们云府便再无法被看成是置身事外的官员,不是要和太后亲近,就是今上一派,无论这个时候选择谁,那都是一场拿身家性命做赌注的事,祖母,孙女儿没这个本事同人去挣,只想太太平平过日子,那些富贵荣华,孙女不想要。”
云老太太大为动容,她只当这个孙女儿有她年轻时候的爽辣和聪慧,却不知她竟然还有自己当年都没有的敏锐,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正是她担心和考虑的,偏偏这个家,没有别人能考虑到这点,也是放到眼前的利益让人看不清形势,如今可不正是这么一个态势?
云荣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是这些藏在她心底的考量,她也是不敢轻易说出来的,京城里谁不是看出如今微妙的情势,只是维持着一股诡异的平静罢了,开春一旦选秀开始,那也就是真正亮出来谁站在谁一方的时候,那个时候以太后的强势手段,不说那入了宫去的秀女怎么样下场,便是这些儿女身后的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富贵,看着眼热,却不是寻常人家能受得住的。
在她看来,云老爷做祭酒,算是清流名家,也是云家如今能置身事外的最好保障,一旦有女进宫,那么这个清流身份可就保不住,京城里这些年勋贵之家,仕宦大族,杀的杀,流的流,可没太平过,谁不是战战兢兢过来的?她可不想云府,也落得那样下场。
“何况,祖母,”云荣华歇了一歇又道:“无论今上愿不愿意,威宁候家势必要让自家女儿入住中宫,孙女那点身家,如何和人家去抗衡,比起那见不着人的地方,以孙女的本事,也就只有那等去普通人家相夫教子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