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句听得云老夫人悚然一惊,后一句却又把老夫人给逗乐了,指着面前的小丫头道:“你倒是真没脸没皮的敢说,小小年纪,什么相夫教子也敢拿出来说!”
云荣华听口气知道老太太并未生气,便道:“孙女儿不想瞒着祖母,除了祖母,也没谁能听孙女儿这么说了。”
云老太太愣了下,知道这是云荣华同她掏心窝子说实话,这孙女最对她胃口的就是办事说话都堂堂正正,也不遮掩自己,同她最像,自然也越发对她疼爱,虽然云荣华说的话颇有几分大逆不道,可这些,也是事实。
只是她叹了叹:“你这话,祖母明白的很,可如今这是圣意,却不是你我妇道人家能改变左右的,便是你父亲,也不能违抗圣意,这才把你接回来的,若是我们想避开去,那可是抗旨的。”
云荣华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老太太这话,分明就是说她是赞同云荣华的,只不过谁也不敢同朝廷圣旨对抗:“这事也不难,只要祖母您答应帮孙女,孙女就心里头有底了。”
云老太太哦了一声,却不答反问:“瞧你这意思,倒是有主意了?”
“主意谈不上,只是要老祖宗来帮孙女儿参详参详。”
“嗯,那你说说看。”云老太太对云荣华的话不置可否。
云荣华醒了醒神,道:“其实这选秀,孙女儿以为,还是要凭着上意,以孙女儿猜想,几位当朝部堂阁老及翰林等要紧的部门恐怕家中女儿定然是最热门的,想来那几家也必然争得最热,父亲乃清流大儒,太后也好,今上也罢,想必不会急着让父亲偏着哪一方,毕竟父亲身后是万千学子,朝廷日后的根本,只要我们不主动要求,这名额就不会随意落下来,孙女儿也就不见得会中选,再说,以孙女儿在庵堂的经历,这是瞒不了人的,想来若是资质平庸些也不足为奇,选秀的时候不起眼,也就理所当然了,若是再有二伯父肯帮点小忙,将孙女儿的生辰八字说得与宫里贵人不合适,这也就是一张嘴皮子的事,那就十拿九稳了。”
云老太太听得入神,颇有几分咂舌:“这都是你想的?”
云荣华腼腆一笑:“未免不甚周全,祖母您看呢。”
“也不知你这份心眼从哪里长出来,你娘要是有你一半,只怕也不会这会儿那么……”云老太太概叹道。
云荣华心头一动,忙道:“老祖宗,孙女儿只希望日后平淡过日子,绝没有什么非分的念头,只要能脱离这档子事,祖母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瞧你紧张的,又没说什么!”云老太太一哂:“也是你老子老子娘刻薄你,让你养成这么个战战兢兢的性子,我既然信了你,便自然日后都会信你,别一惊一乍的,有你这份心气在,祖母高兴着呢,你爹都没你看得清楚明白!女孩儿家能这么明白事理,是咱云家的福气,这日后啊,你就在祖母这住着,祖母呢一个人也怪孤单的,常有个人作伴,你不会不乐意吧。”
云老太太这是头一回正经同云荣华说安置的事,便是这份独特的殊荣,云荣华在云府的地位便与往日截然不同。
云荣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更明白她刚才说的,云老太太这是默许了。
心里头高兴,实心实意笑道:“有老祖宗庇护着,孙女儿还有什么不乐意的?便是让我一辈子陪着老祖宗,也在所不辞。”
云老太太哈哈一笑:“刁嘴油舌头,你要不嫁人,回头就该恨死祖母了,跟祖母说实话,同那简家的小子,可有什么心思?”
云荣华冷不丁被老太太这么一问,顿了下不及回答,干脆低头不说话,云老太太倒也没生气:“他看着是个不错的,能得神机老人看中,也是造化,你俩有缘能认识,那也是造化,冥冥中,人生无不是造化,倒是个巧宗。”
云荣华颇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的老人,说起来她跟这个老人认识不算深,只是在几次的接触中了解到她是云家的支柱,真正的掌家人,一个睿智而极有手段的老人。
她对这个家拥有绝对的掌控权,而她并没有对家里实施一言堂,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出来掌舵,所以她能够容忍薛氏的不够聪明,却也纵容白氏私底下手段,这个家看似一盘散沙,却又散而不乱,在她看来,云老太太这是颇有些心机的。
所以她千方百计不惜以自己身体做代价来博取老人家的好感,在这个家,只有老太太看重了,才是日后的出路。
只是如今情势所逼,她不得不卖弄乖巧,给自己博一个前途,她绝对不乐意去那危机丛丛的宫墙里头,可这么做,只怕她聪明太露,老太太未必喜欢。
前头做下的一切,有可能是白做了。
不过云老太太说话的口气,却并无责怪,想来她这么样一个老人家,最注重无非就是宅门名声,不说她和简纯私底下认识原本就有违此间礼教,便是这样子说难听点,有私相授受的嫌疑,总归是让人忌讳的。
不过老太太意思,像是并不反对,是因为在她看来,这一桩事若成了,符合她心意?还是只单单是因为疼爱她这个孙女?
“好了。”云老太太声音缓和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爹爹那儿和二伯处,还是我老婆子出面去商量,这事原本我也不乐意,只怕阻了你的前程,既然你都不乐意,那正好,咱们云家不图什么鲜花着锦的美事,好好儿过日子就好,你爹要是犯糊涂,老婆子我还是能说几句的,不怕他不肯听。”
“祖母。”云荣华一时不知说什么,有心再说几句恭维,却觉得此刻说讨巧的便虚了,只听云老太太又道:“等你全好了,就该过年了,你同祖母先把自家亲戚认一认,别到时候连自家人都不知道平白让人笑话,便是日后嫁了人,这待人接物,人情往来,才是最要紧的,等出了十五,就该开春,大好年节,祖母带你几个去走动走动,康平侯家太夫人同我可也算是手帕交,有些年头不走动,也是该走动走动了。”
瞧云荣华愣愣的,她那饱经人事却干练精瘦的脸上柔和了原本严谨的线条:“傻丫头,虽说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盲婚哑嫁总归是件遗憾的事,咱们这样的人家相看相看也是有的,若是能彼此相知,那就是造化了,殊不知那前朝奸相李林甫虽说是大奸臣,可对儿女婚事却是通达,让女儿隔着屏风自己相看,却也是一段佳话。如果可以,祖母也愿意你们年轻人个个都是佳偶,而非怨偶,既然你有这个心,祖母少不得动动这老胳膊老腿去相看相看,若是真的好,那是皆大欢喜的事,祖母也不会拦着,只一样,从今以后,你绝不可和他有私底下来往,便是那书信闺房的东西,一概不许随意拿出去,这关乎你的闺誉,若是走漏了一点点,坏了你自个名声,就是你们互相喜欢,只怕这件事,也会被人瞧不起,你可明白?”
云荣华是真不知说什么,心里闷闷的满不是滋味,她这里百般琢磨,费尽心思揣摩老人家心意,倒是云老太太虽然之前待她冷淡,可这会儿却待她慈爱可亲,这样儿女亲事,也不像她想象那般百般阻挠,而是尽力替她周全。
无论出于什么,这份心意是真的,这已经出乎了她意料的好了。
看她依旧发愣,云老太太没好气的伸出手指头轻轻弹了下她脑门:“聪明起来聪明的吓人,便是自个的事也敢拿出来浑说,怎么真要做了,倒一副没主意的样了?不会只是个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吧。”
“祖母!”云荣华抱着脑门哀哀道,惹了云老太太爽朗的大笑,云荣华瞧着她笑,不由得也放开手,傻兮兮笑了起来。
就在祖孙俩笑得开心的时候,外头突然闹哄哄一阵噪杂的声音传来,云老太太笑容一收,皱眉道:“外头闹腾什么呢,怎么回事?”
就见云姥姥着急忙慌的从外头掀了帘子进来:“老祖宗,出事了,哥儿屋子里的腊梅跌井里头了。”
云老太太豁然从墩子上站起来,身子起猛了有些晃,吓得云荣华同云姥姥一左一右扑过来扶住:“老祖宗您没事吧。”
“人呢,人怎么样?”云姥姥揉揉头,摆了下手又道:“刚消停几日就不安生,我没事!”
“还好,被井口的轱辘勾着没掉下去,让人拉出来了,不过晕过去了,现在老奴让人把她安置在她那个屋子里,由和她住着一间屋的春梅陪着。”
“走,过去瞧瞧。”云老太太搭着姥姥的手就往外走。
“祖母。”云荣华唤了声,见老太太看向她,道:“人还有气便是不要紧,您别气着自个身子,家里一切都要要仰赖您呢,万事急不得。”
云老太太自然明白她这是宽慰自己,也是在提醒自己,心中那点烦躁莫名一松:“你好好儿歇着,祖母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