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希望和失望,调查看样子又回到了原点。陈木瘫软在电脑椅上,双手枕在脑后。
但是如果早早就放弃了,就正中某些人的下怀了。陈木抽出双手伸了一个懒腰,挺直腰杆在办公桌前坐好。现在还不是泄气的时候,应当赶紧重整旗鼓继续调查。
他要好好整理一下最近调查的结果。
目前已经有的线索:1.监控录像,可以得知车是在2016年8月9日20点开进来的。看不到驾驶员,也无法得知车上是否还有其他乘客。2.心脏急救药的空药瓶,是在车底下的草丛里发现的,但是却沾上了泥土,所以推测不是最近掉下去的。根据药瓶,查到2016年8月9日晚急诊部领取了这种药的两位患者,林宇航、陆有仁。3.关于林宇航的调查结果是这样的:林宇航2016年8月9日由八十多岁的林爷爷送进医院,根据林爸爸的说法,当天和林宇航同一个病房的一位病人去世了,而且林爷爷不久之后就生病了,前不久已经去世了。而且,林宇航本人因为当时处在昏迷之中,所以对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还有一条并不明确的线索,那就是林爷爷遗物中的车钥匙。既不开车也不会买车的林爷爷,居然拥有一把车钥匙,与停在医院里的车还是同一牌子的。但是,他们已经试过了,钥匙打不开车。
现在还有一个调查方向,就是另一位患者陆有仁。应该要尽快确定车是否与陆有仁有关。
但是只知道一个名字,他要上哪儿去找这个陆有仁呢?看样子只能求助赵主任了。陈木记得曾在赵主任的办公桌上见过一本厚厚的册子,貌似是整个单位的通讯录。他当时还在心里暗自啧啧称奇——外面的世界很多人家早就放弃固定电话了,都是人手一个手机。像这样家家户户还留着电话的,估计也就只有这样老牌的研究院了。如果这位陆有仁是院里的老职工,那么通讯录上应该会有他的电话号码的。
联络上之后,只好拎上点水果上门去拜访一下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下午三点钟,陈木已经和赵主任一起坐在陆有仁老教授家的沙发上了。原来,陆有仁是院里有名的老专家,也只有像陈木这样外来的愣头青才会不知道他。赵主任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名字,慎重起见就和陈木一起来了。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但是陆老教授对于药的事情居然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院里有一家单位请他去开会,他在会上“不高兴了”。吃完饭之后,单位派了车送他回家,他说药没了要先去趟医院,所以车就绕道先去了医院。因为到的时候门诊已经下班了,所以他就把空药瓶给了急诊的医生,又开了一瓶药。
陆老教授正襟危坐着,说,当时司机说要陪他一起去,他拒绝了。他记得非常清楚,从空无一人的门诊部走路到旁边的急诊部,路过的走廊里面,有一盏灯坏了,一眨一眨的。他见到医生之后,还把灯的情况反映了。
“那么,空药瓶子是交给急诊部的医生了?”陈木再次确认。
“是的,绝对没错。”陆老教授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那么,也是坐单位的车回家的咯?”陈木问了一个近乎多余的问题,只是为了进一步确认。
“当然。”陆老教授仍旧一本正经。
“在急诊部看病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呢?或者,从下车到上车之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陈木仍旧追问,但他用余光瞥到赵主任已经露出了不悦。
“就是灯,没别的。”对于简单地经历进行反复的讲述,陆老教授竟然没有丝毫不悦,仍旧既和蔼又认真,陈木的心里油然而生了敬意。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提出要告辞的是赵主任。
“没事没事,是不是什么忙也没帮上?要是我想起来了什么,就给你打电话。就是你给我打过来的那个号码吧?”陆老教授的眼睛始终盯着陈木,没有去看赵主任。
陆老教授一直把他们送到家门外。
坐在赵主任车里的副驾驶位上,陈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事儿跟陆教授没关系吧?”赵主任打破了沉默。
“嗯,我也觉得。”
“不是说还有一个病患吗?调查得怎么样?”
“看上去也没有关系。”陈木没有提车钥匙的事情,省的解释。
“那药瓶子跟车没关系咯。”赵主任的语气云淡风轻。
“恐怕是的。”承认自己的失败需要勇气,这一点他已经具备了。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四点钟,还有一些其他的工作任务需要处理。看样子今天的调查只能到此为止了。
陈木在办公桌前坐下,噼噼啪啪地按起键盘来。
他虽然在做着这些不用费脑子的工作,脑袋里想的,却全是车的事儿。
车是2016年8月9日开进来的,在那之前它来过吗?陈木猜想他们找监控录像的方式应该是倒着来的,从最近开始往前找。找到了一处,可能就会翻其他监控摄像头的相同时间,应该不会再往前搜索了。那么,前面可能还会有没被发现的监控画面。
看样子要再去找一遍监控录像了。
本来准备去联系4S店的,但总觉得会碰一鼻子灰。刚听说钥匙的事情时,他一度认为问题已经快解决了,不必去到处拿热脸贴冷屁股了。现在钥匙的希望泡汤了,该干的事儿一件也偷懒不了。
但是,转念一想,车没有牌照,就一定是新车吗?陈木曾经去过二手车交易市场,那里的车也都是没有牌照的。新车在购买之后的30天之内必须上牌照,那么没有车牌的二手车呢?应该也有个不强人所难的期限吧?说不定也是30天呢?
车表面没有明显的破损或擦刮痕迹,虽然被尘土覆盖了,但是看上去像是新车。但如果就此认准车是新车,也太武断了。如果车是二手车呢?前主人卖它的时候应该把牌照取走了,新主人还没有来得及把新的牌照装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车应该有曾经装过牌照留下的痕迹。
他应该再去看一下车,搞清楚它到底是不是新车。如果是新车,才去找4S店。如果不是呢?
市里有两个比较大的二手车交易市场,还有不少维修店也有代卖二手车的业务,另外网上也有二手车交易的网站,甚至,还有熟人之间买卖的可能性。如果要从“交易”这个角度来寻找二手车,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需要到车管所备案。如果陈木没有记错的话,车牌照是跟着人走的,车卖掉了,拆下来的旧牌照要么装在新车上,要么就由车管所收回。如果车是二手车,车管所就应该有它被摘牌的记录,至于有没有为它申请新的牌照,还不好说。
车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车型,想必记录一定不少。即便找到了,也只是一些可能是前主人的人,还要逐一去调查搞清楚新主人的情况。如果是通过中间商交易的,恐怕前主人也不知道车的去向,只能提供些中间商的信息。
如果要从车的角度着手,除非有什么奇迹发生,否则,一个星期的时间,是万万找不到的。
看样子,还是只能找人。偌大的医院里,上千号工作人员,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总应该有个知情的。
陈木从稿纸中翻出他前一天写的调查思路。
“1.医院工作人员;2.2016年8月9日20时以后急诊部的就诊病患。”
由于药瓶,他把调查锁定到了林宇航和陆有仁身上,结果却一无所获。看样子,只能把调查范围扩大到当晚急诊科所有就诊病患的身上了。哎!还得去找那个冷冰冰的姜医生。
至于医院的工作人员,陈木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要去找赵主任。只要在内部的办公自动化系统上发布一条通知,就说因为车占据了消防通道,所以请车主把车挪到别的地方去。只要决口不提没有牌照、停了一年这样的字眼,应该不会引起太多注意。通知可以由陈木来发布,但是需要经过赵主任审核,所以他需要取得赵主任的许可。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三件事情,陈木把它们一一写在纸上:
“1.检查车是否有安装过牌照的痕迹;2.在办公自动化系统上发布通知;3.调查急诊部当天晚上的就诊病患。”
事不宜迟,毕竟时间宝贵。
陈木马上就去找了赵主任,把发布通知的计划报告给他。赵主任攥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在桌上慢节奏地哒哒哒敲着。一边敲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着。
“可以。不过要好好斟酌一下语言。”他终于开口了。“你先回去拟个稿,我来审核。”
从赵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之后,陈木很快就拟好了那条通知。
“关于清理园区内车辆的通知
为了创建三甲医院,改善园区内交通情况。综合管理处将于近日对园区内道路标识进行重新规划。请各位同事将停在各安全出口、消防通道上的车移走,以免影响道路标识的粉刷。特此通知。
综合管理处办公室
2017年5月24日”
赵主任一个字也没有改,通知很快发布了出去。陈木扫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能赶在下班之前发出去真是太好了。说不定明天早上来上班的时候,车就已经不在了。
但有了钥匙的教训,他还是警告自己不要太过乐观了。按照计划,他要去看看车。他点击了电脑上的“关机”,然后站起身,把文件和稿纸一一归位,笔帽盖上,笔放回笔筒里。再把水杯里的茶叶水拿去卫生间倒掉,顺便洗洗杯子。再回来的时候,电脑屏幕已经黑了。他蹲下去,把办公桌下面接线板上的电源按钮按下去,等到电源指示灯灭了之后,再站起来。
“好好干啊!”赵主任正好从陈木身边经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还没来及回答,赵主任就走远了。
车还在那里。陈木远远地就看见了车。他上一次来看它才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它都已经在这里静静地待了九个多月了。时间对于它,是不是已经静止了?
陈木在车头前面蹲下来。车牌照配套的螺丝是防盗螺丝,一旦装上去就很难取下来。如果要取下来,就要先拆掉防盗螺丝盖。防盗螺丝盖是金属的,就像一个盔甲穿在螺丝的身上。想要拆掉防盗螺丝盖,要么就用电钻或者角磨机把它切碎,要么就得让很有经验的人来撬开它。这些都是陈木刚刚从网上查到的。
为车牌照预留的支架被厚厚的灰覆盖着,陈木伸手去摸那预留的螺丝孔。手感是尖锐的,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陈木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卫生纸,去擦拭支架。擦着擦着,看到了一丝细细的痕迹。螺丝孔旁边有一道划痕,因为落在划痕里的灰尘擦不干净,所以非常明显。
再看看后面的支架吧。陈木站起身来,感觉到了一阵眩晕。他扶着额头站好,静静地等待眩晕的感觉走开。不远处,两个从住院部走出来的小护士正指着他窃窃私语。
后面的支架更明显,有一个螺丝孔的旁边都变形了。看样子是在车牌被拆走的时候不够积极配合,所以遭到了暴力对待吧。
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车,不是新车,而是二手车。这样,4S店就不用去了。陈木庆幸自己没有早早地跑去白费功夫。
那么下一步要去车管所软磨硬泡吗?
不要着急,看看通知的效果再说。就算要去车管所,也可以等明天查完了急诊部的病患名单之后带着名单再去。在对外之前,还是先把内部的事情处理好。
时间不早了,该去接艳艳了。陈木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把脏卫生纸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朝医院大门走去。
5月的下旬,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了。车自己待在那里,寒来暑往,不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