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棠披着赵明翰的披风,却只感到寒冷入骨。她望着赵明翰深如潭水的幽暗眼眸,只觉得涔涔寒意渗入四肢百骸,直冷得人咬牙切齿。
她垂下眼眸,放柔了声音道:“多谢哥哥关心。”
仪安王率先开了口:“回来便好。”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咱们明翰和明妍感情最好,瞧瞧,这明翰才回来便第一个关心她的妹妹。”
赵明翰却突然抱拳跪下:“请父王母妃恕罪!”
在场的众人齐齐愣住。
仪安王不解,“这是为何?”
“儿子办事不利,未能将华家反贼押送回京,皇上虽未怪罪儿臣,儿臣却觉得心中有愧,不配接受皇上的赏赐。”
“那华家的人呢?”华棠惊叫出声。
难道她的家人被劫跑了?华棠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
赵明翰淡淡地扫了华棠一眼,只是这一眼寒气十足,直看得华棠如芒在背。
“儿臣在押解他们回京的途中遇上了刺客,崇德将军夫妇遇刺身亡,儿臣无能,未能将奸贼完好无损的带回汴京……”
华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海里都是赵明翰那句“崇德将军夫妇遇刺身亡”。
“是何人要刺杀他们!”华棠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赵明翰意味深长地看着华棠:“是西羌的人,也许是怕崇德将军被我们审出什么不该说的吧,大计落空,只好杀人灭口。”
“西蛮人诡计多端,阴狠毒辣,这本就不是你的错,皇上也并未怪罪于你,你莫要自责。”仪安王拍了拍赵明翰的肩膀道。
李氏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笑道:“光顾着说了,都忘记了明翰还没用膳,快进去快进去,饭菜都该凉了。”
赵明翰扫了一眼前来迎接的众人,随口问了句:“吴姨娘怎么不在?”
一时间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尴尬,沉默片刻,华棠轻描淡写的回了句:“犯了事被废了送去官窑了,今个是个好日子,哥哥就别提那晦气的人了。”
赵明翰笑笑:“哦?”
华棠没再搭理他。
众人一路走进王府,晚饭徐徐吹来,华棠身上还披着赵明翰的披风,她却还是感到浑身冰冷。
华棠跟李氏说她身子不适,便带着飞霜回了住处。
“怎么了?有心事?”华棠感觉飞霜自从赵明翰一回来就不太正常,心神不定的,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飞霜被她突然开口吓了一跳:“没,没有。”
“是吗?”
飞霜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华棠不置可否,没再多问。
回到赵明妍的屋里,惊雀已经把先前华棠拿给他的那把刀打磨好了放在桌上。
华棠走过去把刀出鞘,看见刀身的那一刻,她嘴角直抽——
她原先只是嘱咐惊雀把碍事的那几颗宝石给撬了,可现下她手中这把刀的身上没有任何一刻宝石,他这撬的也太干净了些!
不过也好,她转念一想,反正她也从来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便宜惊雀那小子了。
华棠转头对飞霜说道:“这几日我总是做噩梦,今晚你就在我床边侍候吧。”
飞霜一惊,赵明妍从来都不喜欢她睡觉对时候有人在旁边打扰,难道是郡主已经知道……
不可能,她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大不了等她睡着了再出去。
“是。”她垂眸道。
华棠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飞霜:“你拿去洗了晾着,等晾干了去还给我哥哥。”
飞霜应了声,抱着披风走了出去。
……
是夜,玉色的月光透过纱窗铺进屋内,偶有蛙声蝉鸣传来,更显得夜色寂寂。
飞霜听着床上那人均匀的呼吸,判断出人已经熟睡了,便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她走到门边,一边开门一边心虚地回头看看在床上熟睡的华棠。
好容易将门关上,飞霜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踏着一路清冷月光走了出去。
走到赵明翰的房前,飞霜轻轻叩了三下门:“世子,是我。”
门被里面人的打开了,赵明翰一身玄色衣衫,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来。
“进来说话。”赵明翰淡淡道。
关上了门,赵明翰双手抱胸倚在门边,目光淡淡地从飞霜脸上扫过,“怎么回事?”
飞霜被他携带着千尺寒冰的一起吓得一颤:“那,那日,奴婢是看着郡主服下了药的呀……也亲眼看着她昏死了过去,谁知,谁知她过了不久竟然醒了过来!还跟个没事儿的人一样,后来吴侧妃又给她下了一次药,被她识破了,更悬的是,后来吴侧妃被人救走了,王爷派了许多人手去寻也寻不到……”
赵明翰气得面色发青,双手紧紧的攥着,“废物!那吴白枝的弟弟呢?”
飞霜吓得花容失色:“奴婢不知呀,郡主天天带着奴婢,奴婢并没不知道吴氏的弟弟如何了……”
赵明翰冷笑:“无事,我吩咐过,假如吴白枝之事败露,就杀了她弟弟,想来她弟弟现在已经是一缕亡魂了,”想到吴白枝,赵明翰的脸色愈发冷若寒冰,“吴白枝不见了,那她能去哪?”
“会不会是郡主干的!”飞霜惊叫出声。
“不会,毕竟是吴白枝要杀她,赵明妍还没那个脑子想到我们身上来。”赵明翰果断否定。
“世子有所不知,郡主她自从醒来之后……”
“呵。”突然间,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谁!”赵明翰和飞霜齐齐发问。
房门被人悠悠打开,门后是一张笑得肆意明艳的脸。
华棠悠悠然立在他们的面前,清冷月光给她的身上铺了一层淡淡霜色,“我没有死成,还真是让哥哥你失望了呢。”
显然,屋里二人对华棠的到来都感到十分惊讶。
还是赵明翰反应快,片刻的惊讶后便冷静了下来。
他侧目看着华棠:“郡主深夜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熟悉的英俊的脸庞,熟悉的声线,却是华棠不熟悉的嘲讽的语气。他以前从未用过那种语气在她面前说话。
华棠回敬了赵明翰一个凉悠悠的眼神,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踱步进屋,“没什么,半夜睡不着,来听听你们打算如何杀了我。”
飞霜暗自心惊,她越想越觉得郡主不对劲,从前的郡主虽然跋扈了些,但却是个没脑子的,做事不计后果,横冲直撞。如今的郡主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哪怕她天天跟在郡主身边,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究竟要做什么。
赵明翰一双凤眸轻微眯起:“既然知道你还来,就不怕我杀了你?”
华棠轻笑:“我的世子哥哥英明神武,聪慧过人,有千百种办法不着痕迹地杀了我,最爱权衡利弊的仪安王世子怎么可能会选择在自己的屋里亲手杀了我呢?这多棘手呀。”
赵明翰一双眸子深沉得似要滴出水一般:“你不是赵明妍。”
华棠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抑制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王府中巡逻的侍卫听到响动赶了过来,看到是世子和郡主的时候愣了愣。
“本郡主睡不着,来找我哥哥说话呢,没什么事,你们先下去吧。”华棠唇边的笑意还未收敛完,目光悠悠地扫过一群侍卫。
为首的侍卫向她行了个礼:“卑职打扰了郡主和世子叙旧,还请郡主世子恕罪。”
华棠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待巡逻侍卫的身影被夜色淹没,华棠才含着笑看向赵明翰:“哦?哥哥为什么觉得我不是赵明妍?”她抬起双臂转了一圈,“哪里不像了?还是说,我不像以前一样没脑子了?”
的确是赵明妍,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赵明翰沉默半晌,幽幽道:“我不在的几个月,你好像长大不少。”
听着倒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兄长对阔别已久的妹妹说的话。
华棠没心没肺地笑笑:“那是当然,都在鬼门关走了几回了,俗话说吃一垫长一智,都喝了你那么多毒药了,我不长点记性怎么行?”
何止喝了你的毒药,还被你刺了一剑,命殒饮马川。
她的目光转移到一旁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飞霜身上,华棠走到飞霜的跟前,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今晚要让你在我床边睡么?我是在给你机会,可惜你不领情。”
飞霜颤抖得更厉害了:“郡主……”
华棠打断了她:“我本来想着,假如你不再给我哥哥通风报信,我就可以当作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你没有,让我猜猜,我哥哥许了你什么?事成之后给你嫁个好人家?还是……”
“赵明妍,够了。”赵明翰打断她,“威逼一个比你小的婢女,你就这点能耐?”
华棠不怒反笑:“那你千方百计要杀我这个比你小的亲妹妹,你就这点能耐?”她刻意将“亲妹妹”这个词咬得很重。
“你!”赵明翰气结。他从前竟然不知道他的“亲妹妹”有这样利的一张嘴!
华棠伸手抚摸着飞霜的脸,她面前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的模样,华棠轻轻叹息,花一样的年纪,为何要去做这些害人害己的事情呢?
换做是以前的华棠,她或许会不忍,但眼前这人也是间接害了华家的,她做不到忍。
华棠掏出袖中的匕首,对着飞霜的心窝毫不犹豫地捅了下去。
飞霜一脸惊痛的看着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面前的人生命正在流逝,华棠的面色却沉静如水。她盯着飞霜的眼睛,淡淡道:“这样可以让你死得快些,少受些痛楚。你还这么小,下辈子就不要再做这些谋财害命的事了。”
华棠利索地拔出匕首,冷眼看着飞霜倒在地上,看着飞霜的瞳孔逐渐涣散。
不知道在饮马川赵明翰一剑刺死她的时候,内心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有一丝的痛?
答案是不会。他那样的人,只会有大功告成的喜悦。
她好恨,恨不得她手中的匕首搅碎赵明翰的五脏,可她不能。
她才得知双亲离世的消息,却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此刻的她孤立无援,仿佛她身置孤岛,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顷刻她便会被吞没。
今天的月光真美,她想。不过一月不到的光景,她便从崇德将军的掌上明珠,汴京城的小霸王,变成了郡主赵明妍。她手中的利刃本身拿来斩杀敌人的,现在却被她拿来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婢女,想想还真是讽刺,她们武将世家向来看不起汴京城中波谲云诡的斗争,最终却又死于那些肮脏的斗争,她现在却要被卷进那些斗争中去,真是不可谓不讽刺。
赵明翰震惊地看着华棠,华棠也回看着赵明翰。
他不敢相信,从前连刀都不敢拿的赵明妍,此刻却在他的面前从容不迫的杀了人。
二人对峙了许久,赵明翰才艰难的开了口:“你到底是谁?”
华棠无奈的撇撇嘴:“我都说了,你爱信不信。下次麻烦哥哥你看得起我些,要杀我的话换一点更高明的办法。”她向飞霜抬了抬下巴,“这个,就麻烦哥哥你处理一下了,想必父王母妃也不希望哥哥才回来的第一天王府中就见血吧?”
还不等赵明翰开口,华棠便揣着那柄沾满血的匕首走了出去,“明妍相信哥哥会做好的,夜深了,哥哥早些休息罢。”
赵明翰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华棠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地上飞霜的尸体,只觉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