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华棠从左相府回来的第三天后,仪安王府便收到了赵明翰率军归京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王府上下乱作一团,连甚少露面的仪安王也亲自赶了回来,嘱咐府中上下做好准备为世子接风洗尘。
华棠心中不免还是有些紧张,倒不是因为还对赵明翰余情未了,而是他怕见到赵明翰后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一刀砍了他。
“世子大概什么时候回府?”华棠微微侧头问道。
飞霜回答道:“回郡主,世子此刻正在宫中与皇上商议要事,具体什么时候能回到,这个奴婢也说不准啊。”
“惊雀现在在哪?”她问道。
飞霜:“他就在下人们住的院子里,刚刚我还遇到他了呢。”
“我去找他。”
“其实惊雀这人还挺有趣的,跟他混熟了才发现他脸皮薄得很,随便逗两句就脸红了呢。”飞霜笑到。
华棠歪头看着她,眼中有星点笑意:“哦?才几天呢就混熟了?”
飞霜嗔道:“走啦!”
华棠笑眯眯的移开了步子。
此刻惊雀正在下人住的厢房前那块空地上拿着一根树枝比划着。
不得不说惊雀这孩子确实很聪明,华棠每次教给他新的招式他都能很快记住并学会,甚至还能改动一些招式使之更适合他自己。华棠暗自惊叹,若是他一直这样坚持下去,恐怕只会比华棠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飞霜进行的,华棠总是对飞霜有些不放心,况且飞霜是赵明妍的贴身丫鬟,万一看见了保不准她看出什么来。
飞霜轻咳一声,惊雀看到了她们,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上前来抱歉道:“郡主。”
华棠含笑轻微颔首,目光中带着赞许。
“噫,惊雀,你还会练这个?”飞霜好奇的问。
“偶尔练一练强身健体罢了。”惊雀敷衍道。
华棠从袖中掏出一柄精致的银刀来,刀鞘上刻满了细腻繁复的花纹,拔刀出鞘,刀面上也雕刻着繁花锦簇,翠柳成荫,还镶嵌着几颗色泽饱满的宝石,散发着华贵的光芒,一看便知其造价不菲,但此刀未开过封,刀锋还是钝的,并不能伤人,与其说它是一把利器,倒不如说它是一件工艺品。
“这……?”惊雀疑惑道。
“帮我把它开个封,刀锋旁边的宝石该撬就撬,别心疼,帐不会算到你头上。”华棠淡淡道。
没错,这把刀是放在赵明妍的枕头底下的,应当是拿来辟邪用的。
华棠想着现在她手中也没有武器,去街上大摇大摆的买把刀什么的既吓人又破财,还不一定能买到顺手的,况且那把刀的成色还是极不错的,磨一磨应当能用。奈何以现在赵明妍这副弱不禁风身体别说去与人赤手空拳的打斗,甚至连撬个刀面上的宝石也撬不动,于是她干脆把这件差事交给惊雀来做。
按理来说以她现在的身份一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自从她听闻赵明翰要回来了,心中便莫名的惴惴不安,她总觉得赵明妍与赵明翰不像外人去看上去那般兄妹情深,总之,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郡主这!”飞霜大惊失色。
“别急,我这不是怕遇到什么不测嘛,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华棠还真是有些怕了飞霜这个小祖宗了,明明不是多大的事儿也能被她搞得像出人命了一样。
惊雀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也没有多问。
华棠就喜欢惊雀这种,叫他做什么他就话不多说立刻行动,办事效率极高。
“记得尽快交到我手上。”华棠嘱咐了句。
飞霜颇为不满的说:“郡主怕遭遇不测那出门多带几个护卫就好了呀,你见汴京城里那家的小姐出门还带刀呀?况且您贵为郡主,身份比她们都高……”
华棠语气不善:“谁说没人带的?那些武将之女出门还佩剑呢,我这种算什么?”
飞霜还是有些不满:“可是……”
华棠挥挥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行了行了,多留点心眼总是好的,再说了,”她指指那把刀,双手在空中比划着:“那把刀就这么长一点,我就算带在身上别人也看不出来的。”
飞霜深深地叹了口气:“哎,奴婢是劝不住您了,要是秋蝉姐姐还在就好了。”
“秋蝉”大概是以前赵明妍的侍女吧,华棠心里想着别的事情,这个名字一下子就从她脑海里消失了。
她淡淡答了一声:“嗯。”
其实华棠也只是随意敷衍一下,这一切看到飞霜眼里就成了她实在是想念秋蝉,所以提起秋蝉的时候她难过得说不出话。一想到这里,飞霜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她瞟了一眼华棠肃穆的脸色,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又不敢流下来。
六月的汴京城已经有些许炎热了,华棠穿不惯从前赵明妍的那些宽衣广袖,既闷又不方便,她便让飞霜去做了些轻便简洁的衣服来,但仍是挡不住那炎炎烈日的攻势,只有在傍晚太阳下山之后天气才会凉爽起来。
华棠手执一把绢面的素色团扇轻轻摇着,坐在后院里的凉亭中与飞霜惊雀二人闲聊纳凉。
“你是没有看见,那天郡主可厉害了!咻的一下她就用石子弹到了恶徒的手腕,然后哗哗哗地和那人过了几招——”惊雀得意的看着我飞霜,仿佛打恶人的是他一样:“你猜怎么着?我都还没看清,那恶人就已经躺在地上断了气了!”惊雀说得眉飞色舞,一旁的飞霜睁大眼睛看着他。
华棠没好气的撇了撇嘴:“切,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觉得惊雀你万一打架学不好的话还可以换个方向深造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咱们大魏屈指可数的说书人了。”
惊雀:“……”
飞霜一脸惊讶:“郡主还会打架?!我之前怎么不知道。”
惊雀也有些惊讶:“你竟不知道?”
华棠尴尬的轻咳一声:“咳咳,雕虫小技,没什么好说的。”
惊雀:“您那身手怎么能说是雕虫小技……”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了华棠刀锋似的目光扫在他身上,惊雀不免打了个寒战,“没,没什么,主要是因为我太菜了。”
华棠满意的笑了笑。
飞霜将信将疑:“可是,我从前没见郡主真正的打过一场架呀……”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华棠故意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道。
“我哥哥马上就要回府了,不知道华家那边怎么样了。”华棠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飞霜正要回答她,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喊:“世子回府了!”
飞霜和华棠对视了一眼,说道:“郡主,世子回府了,咱们过去迎接吧。”
华棠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吩咐惊雀道:“你就不要过去了,笨手笨脚的万一顶撞了我哥哥怎么办,回去歇着吧。”
惊雀读懂了华棠眸中的深意,点头应了一声便走了。
“走吧,去见一见我那位立了大功的哥哥。”
………
王府门口,已经熙熙攘攘的站了一大群人。
“郡主呢?郡主在哪?她该不会又出去外面乱跑了吧?”李氏四处望了望,见不着她的宝贝女儿,询问道。
一旁的雅芙回答她:“王妃莫要着急,郡主在后院纳凉呢,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
“你再去催催……”
“母妃!我来啦!”李氏话音未落,就看见了华棠向她走来。
“我哥哥呢?不是说他回来了么?”华棠问道。
“你哥哥才出宫门便让人来通报了,现下应该快到了。”李氏笑盈盈地回答她,宝贝儿子立了功,她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而华棠却笑不出来,赵明翰回来了,那便是意味着她华家即日就要定罪,而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赵明翰将这件事情做得几乎是天衣无缝,一桩桩一件件,所有证据都无一不指向华家。即便华棠去求郑家出手相救,也只是杯水车薪,最多也只能让华家的人留个全尸罢了,况且郑家与华家交情不算好,镇鼎侯断然不会将自己卷入那斗争之中。
她正思索着,飞霜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激动的说道:“郡主快看!是世子!世子回来了。”
王府众人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李氏更是高兴,拉着华棠走到门前,满眼欣喜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影。
华棠搀扶着李氏,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年轻的世子骑在血红色的宝马上,背对着夕阳架马而来,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却看得见他额前银制的护额熠熠生光,青年身资挺拔如玉山之将崩,巍峨似泰山遮蔽日月,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真是好一个打马而来,英姿飒爽的青年杀将。
熟悉的面容在华棠的眼前逐渐放大,她内心的恐惧也在被逐渐放大,是饮马川前将长剑没入她胸膛的那一张脸,她到死都没阖上眼,只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脑海里都全是这张脸。
这张脸曾带给她心动,甜蜜,如今剩下的却只有恐惧,厌恶与痛恨。
华棠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她的双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明妍,你那里不舒服吗?”李氏关切地问道。
华棠唇部扯出一个微笑,似乎要倾尽她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了一句话来:“没事的母妃,就是我穿少了有些冷罢了。”
话音刚落,一件尚带着他人余温的披风便兜头罩了下来。
华棠惊讶的抬起头,正对上了一双沉静无波的眸子。
是那双熟悉的眼眸,看向她关切的目光中却掺杂了细碎的冰,像饮马川上漫天飞扬的沙砾,硌得人生疼。
“日落后天气有些寒凉,妹妹莫要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