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寒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地往这边走来,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足以耗尽他的心力。
“重寒,你怎样?”壁城连忙迎了上去,伸手就想扶住重寒,然而,当触及重寒眼神的时候,他的双手又不禁停住。
疲乏而恍惚的眼神,整个人仿佛就是只剩下躯壳一般,没有半点生气,看着那样的眼神,一片茫然的感觉扑面而来。
“我……没事。”似乎在忍受着某种极大的痛楚,说着短短的一句话重寒都在喘息着。
“你……?”壁城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口重寒却挥手将他拦住。
“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说完,重寒勉强地笑了笑,拖着沉重的身子,行尸走肉般地向着宴席走过去。
听着重寒的那句话,看着重寒的笑容,壁城整个人仿佛就是被什么钉住,彻底愣住。
今天听了无数次这句话,然而,唯独重寒的这句令他完全笑不出来,反而,心底还会隐隐作痛。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他却表达不出来。
他转过了身看着慢慢走远的重寒,眼神里闪过复杂的神色。
他其实并没有亏欠重寒什么,也没有做了对不起重寒的事,然而,心底却是愧疚不安。
为什么?
难道只因为大家都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
壁城不知道,他看着重寒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光黯淡了下去。
一直都以为,已经想得明白了,所以不会再胡思乱想。
一直都觉得,心已经痛到碎了,所以就不会再痛。
然而,当他踏入畹町第一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想错了。
脑海中巨浪滔天,波涛汹涌,某种记忆正在冲击着思想的枷锁,挣脱他的掌握。
而心脏,就算已经碎成灰烬,但是只要心脏还会跳动,依旧还是会痛!
宾客基本上都已经悉数入座,整整一个大殿数百席基本上已经坐满,只有最外的几张桌子还是空着。
整个大殿里都渲染着一种喜乐的气氛,唯有重寒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他就在那最边缘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满桌都是山珍海味,玉食珍馐,然而看着这些八珍玉食,重寒却无法下箸,唯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醉解千愁!
或许这个时候,也只有酒,才能压抑得了颤抖着的灵魂,破碎不堪的内心。
但是,当那个顶带花翎,身着蟒袍玉带的新郎倌内挽着那个穿红袄,足登绣履,腰系流苏飘带,下着一条绣花彩裙,头戴明珠凤冠新娘踏着红地毯进来的时候。
被压抑太久的往昔记忆,终在此刻汇聚成流决堤而出澎湃汹涌,彻彻底底地摧毁着灵魂一道道的防线。
他清晰记得,十年前的那夜,灯火辉煌、觥筹交错、欢歌载舞、粉香相逐。在无数宾客的注视与祝福之中,他顶带花翎,身穿蟒袍,牵着那个他一生见过最美丽的姑娘,在天地为证、日月为鉴的见证下,相互许下了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相守至死的盟誓,永结连理,生生世世。
他至死也不会忘记,那夜她紧紧在依偎在他的怀里,最深情的凝眸,最动人的一笑,许下他白龙纹玉,交托他厮守一生的心。
可惜,十年后的今天,当那夜一幕在他眼前重现的时候,新郎却已经不再是他。
这夜,宾客比那天更多,这夜,一切都比那夜更奢华,然而纵使所有都变了,但是新娘依旧是那个完美的她。
只是不知道,那块红绸盖头下,那个姑娘是不是还会幸福地在微笑?
看着这对新人在众人的祝福中一步一步地走向中央,走到了证婚人苏意怜的面前,重寒忽然站起。
无数那夜的记忆上涌,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抽空,重寒已经不能再这样平静地坐着看下去,心脏里涌出来的刺痛已经将他淹没,他再也负担不起承受不住。
过度剧烈的疼痛,重寒已经分不出这到底是七绝蚀心的蛊毒发作,还是单纯的心在痛。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必须走,离开这里!
就在那对新人行交拜礼的时候!
“一拜天地!”青璇在一边高声喊着,眼里除了祝福,还有心酸。
一对新人,就在这天地的见证下,双双躬身叩拜。
“二拜高堂!”
听到了青璇的吆喝,壁城与冰晴转过了身,对着苏意怜又是躬身一拜。
然而,就在这壁城与冰晴弯腰的刹那,坐在主位上的苏意怜目光却穿过了二人,定在了最遥远的末席,那个一边伸手掩着心脏,一边摇摇摆摆地向着殿外走去的男子。
虽然距离遥远并且中间隔着数百宾客,但是,苏意怜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因为整个殿内,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所有气息,都与这殿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阵阵的凄凉并且夹着浓浓的死亡味道,仿佛,就是一个将死之人,根本就不像一个来喝喜酒的人。
看着他的时候,苏意怜的心中不禁一动。在这本来就该兴高采烈的日子,心里竟然会飘来一阵阴郁,仿佛还带着刺,丝丝作痛!
为什么?是不是她忽然良心发现,她对他比对一个敌人更绝情?
连颜仲谋死得都比他痛快,他却还要生不如死地活着,这难道就是一个功臣该有的下场?
不得不承认,在这次平乱削藩中,单凭他舍命救了冰晴这一点,就可以居功至伟,更别说他在其他方面作出的贡献!
虽然不能说是自愿,但是,他为了这个国家断送了一生的幸福,被废了一身的武功还要赔上了双手,而且还日夜饱受着七绝蚀心蛊的折磨,所有的这些都是拜她所赐!
到此今,所有的势力都得到掌握控制,这个国家终于能够安定稳定下来,所有该奖励的将士得以奖励,所有该惩治的官员得以处罚!
唯独他,她至今对他仍是亏欠!
然而,若果此刻将他喊住,把他所做的一切告诉冰晴,这是不是对他所牺牲的最大回报?
就在此刻,隔着千山万水重重人海,苏意怜却看见他扶着大门,在此刻伫身回首。
苏意怜瞬间被冻结。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他这一生,终究会因为她而抱憾一生吧!“娘?”冰晴与壁城双手捧着茶已经递到了苏意怜的面前,可苏意怜显然就是心不在焉,呆在那里一直没动,冰晴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句。
“嗯?”眼神迅速从远处收回,苏意怜莫名地看着冰晴,立即会意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由于红布盖头,冰晴没看到苏意怜的表情,所以担忧地问了句。
“没,娘只是太高兴,所以有些忘形。”说着,苏意怜已经结果了冰晴手中的茶,浅浅地尝了一口。
然后,苏意怜看着微笑满脸的壁城,也从他手中接过了茶。
然而,苏意怜却在茶就要到口的瞬间停住!心,竟然在这刹那犹豫?此刻把他叫回来或许还来得及,但是,若果把这杯茶也喝了,那么他就注定没有机会!该怎么样才好?稍稍的迟疑,苏意怜把手一抬,还是把那杯茶喝下去了。
既然已经绝情到此,那么,她也只好将她这个坏人演得彻底。
无论将来谁要恨,那么都恨在她的身上吧!
“夫妻对拜!”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穿着凤冠霞帔与蟒袍玉带的一对新人,相互诚心地交拜。
“礼成!”随着青璇这最后一声的吆喊,全场掌声雷动,欢呼震天。
殿外的天空,礼炮四起,烟花怒放,向着畹町的百姓宣告着礼成!就在这众人的掌声与欢呼声中,壁城轻轻地捉住了冰晴的手双。
“你知道吗?我整个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等待这一天,我等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多年了。”壁城情深款款地看着冰晴,温柔地说着。
“是吗?”冰晴羞涩忸怩地应道。
“虽然如今已经礼成,但是,今夜,我还是无法成为你的丈夫!”说完,壁城竟然突然扯下了冰晴盖头的红绸!面对壁城这瞬间的举动,满场的掌声与欢呼声都是截然止住,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颜壁城,整个大殿数百人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就连冰晴,都睁大着眼张大着口惊讶地看着壁城!这到底是什么回事?盖头是要送入洞房后才能由新郎掀下来的,但是,壁城为什么此刻就扯了下来?
“壁城,你这是干什么?”面对壁城坏了礼节,苏意怜不悦地追问!壁城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微笑着。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壁城拉住冰晴,就往殿外的方向走去!
“站住!”仿佛明白颜壁城的用意,苏意怜一声怒喊。
壁城依旧当作充耳不闻,脚下丝毫没慢,然而,冰晴却停住了,她抬头望着壁城,眼神里竟然有丝丝的冷漠。
“怎么了?”回头看着冰晴,壁城焦急问。
“这样的日子,你要带我去哪里?”眼神里透露的竟然也是不悦,冰晴定眼地看着壁城。当着这么多宾客大臣的脸,冰晴怎么能走,她可是将来的国君啊,这事关系到苏氏王族名声!她不敢胡乱造次。
“难道,你就不想去见重寒最后一面?”眼里已经有水珠在不断上涌,壁城低头看着冰晴,认真地说。
“重寒?”冰晴微微讶然,她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壁城会在此刻坚决要带她去见重寒。
“他……就是韩椴!”
眼前突然地一黑,目眩脑昏,冰晴整个人几乎就要晕倒下来,然后,记忆的画面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她淹灭!
“重寒……就是他?”睁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壁城,冰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脸。
壁城苦笑地点点头,拉起冰晴继续往外走,这次,冰晴没有拒绝。
“壁城!”身后的苏意怜再一次怒吼叫住了他,“你付出了那么多,等了十多年,你难道就不怕从此失去她?”
“他比我付出了更多,他都不怕了,我还能怕?”连头也没回,壁城丢下一句话就匆匆忙忙地拉着冰晴出去。
十多年了,等了无数个日子,就在这愿望就快成真的时候,只要他不说,冰晴从此将会成为他的妻。
他也一直以为,这样做才是对韩椴最好的告慰。
然而,他希望得到的是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冰晴,而不是一个心里还有韩椴影子的她。
所以,在这个时刻,他决定让冰晴自己去选择,即使,他会从此失去她。
有今夜的回忆,他的人生就可以无悔,那么他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地做一个问心无愧男人?
“来人,将颜壁城抓下!”苏意怜呼心里着急,连忙呼唤侍卫。
然而,侍卫们可能还不习惯她的号令,当看着冰晴冲出来的时候,他们都纷纷行礼退开。
整个大殿,空留悻悻站着的苏意怜,还有满堂震惊的来宾!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马车里反反复复地传出着这首词,在听了无数遍之后,赶车的孩童都已经耳熟能详了。
然而,无论他再听多少次,他还是不明白这首词的意思。
“大爷,这首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你要反反复复地念这么多遍?”十来岁的孩童终究忍不住问了出口。
“有一天等你长大了,你自然就会明白。”那人笑了笑,微弱的声音就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是吗?”孩童不懂地摸摸头,却又无可奈何。“大爷,开始下雪了,通往城外的路很多都被已经被大学覆盖了,你确定还要出城吗?”黑暗中,重寒微微掀开了帷帘,窗外的天空,羽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几片雪花,还随着马车的奔驰,从窗外被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