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倒不如痛快一死,何必还要欠人家的情?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倚在了窗棂边,看着窗外一片一片宛如灰蝶般飘舞的雪花,重寒忽然喃喃地念起了李白的《秋风词》。
虽然早已过了秋天,然而,思念的心却是无分季节。
每当寂寞的时候,幕幕前尘总会澎湃汹涌,尘封往事也总会蠢蠢欲动将要泛滥于心胸。
重寒有时亦会把持不住,被淹没在记忆的浪潮之中。
转眼真的十年了,这十年,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十年了,他失去了所有,得到的却只有那种挥之不去纠缠不清的牵绊。
碌碌一生,甚至到了将死一刻,他终究还是要为她所牵绊。
或许正如词中诗句所说,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何如当初莫相识?想到了这里,重寒嘴角不经意翘起,看着那样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他笑了。
“咚……咚……咚。”就在重寒想得入神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然后,门就被推开了。
风雪,就在门被打开的刹那,迫不及待地一涌而入,寒气,更是刺面而来。
微微转过了头,重寒看着半空中飘落如絮的雪花,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是你?”有些愕然,有些意外,重寒微微怔了怔。重寒意外的是,那个明天就要大婚了的男子,居然还会有空跑到这里来?
“嗯。”壁城微微点了点头,然而,他看到重寒的一刻竟比重寒见着他更意外。
他看着那个恬然地倚在窗棂旁边,满眼明澈攸然的男子,竟是一个他从来都没见过的顾重寒!就那样简单的一句以后,两人居然没有再说话,重寒依旧淡然地看着窗外,而壁城,却还是惊愕地看着重寒。
“其实,我已经来过这里三次,不过,之前几次来你还没醒。”那样无言的气氛中,还是壁城先打破了沉默。
“噢,有事?”不轻不重的语气,视线依旧漫游在窗外,重寒淡淡地问。
“我来除了是要感谢你之外,我还想向你道歉。”
“道歉?”重寒微微愣住,他回过了头,看着壁城。“为什么要道歉?”
“之前,是我们怀疑你是……”
“够了,都是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脑海瞬间闪过了那晚的记忆,重寒打断了壁城。“我本来就是间谍,你们那样做根本没错。”
“但是……”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眼中露出了不悦,重寒再一次打断壁城道。
对视中,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狂风呼啸,寒气袭人,屋内的沉默中,气氛却比窗外更冰冷!
“其实……”壁城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想亲口问你的。”
“噢?”重寒怔了怔,看来这个才是壁城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事?”
“你……为什么就不让冰晴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壁城目不转睛地看着重寒,一个子一个字地说着。
什么?心跳忽然地慢了几拍,脑袋更是被什么击中,重寒本来明澈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混浊。
“你……这是什么意思?”重寒讶然地看着壁城,难道壁城知道他的身份?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隐瞒吗?”看着重寒眼中显现的不安,壁城就知道他想的没错。
“我隐瞒了什么?”重寒压抑着震惊,故作冷静地问。
“根本就没有顾重寒这个人,你真正的名字该叫韩椴,对吧?”没有再转弯抹角,壁城直接说了出来。
这句话有如九天外的惊雷,彻底地震撼了重寒的身心,以致重寒有刹那的错愕失魂,吃惊到几乎站立不稳。
“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谁是韩椴!”不敢正视壁城的眼睛,重寒急急地转过了头看出窗外。
“是吗?”看着重寒那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壁城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狡黠地一笑。“你应该还记得,几天以前你们在樊渊的密室那里把我救出来的吧?”
“记得。”重寒淡淡应道。
“那你应该记得,那夜你因为七绝蚀心蛊毒发作晕了过去,醒来时我已经跟非若走了?”壁城继续说着。
当头一棒,重寒再吃一惊,他蓦然地转过头盯着壁城,一脸的不敢置信!壁城怎么会知道他中的是七绝蚀心蛊?这中连太医都不知道的蛊毒,壁城又怎么会知道?
“那夜,就是非若答应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一切,我才愿意跟他离开的。”
“非若跟你说了些什么?”重寒看着壁城问。
难怪那夜壁城自愿跟非若离去,原来是非若用这些引诱壁城。但是,即使非若知道他中的是七绝蚀心蛊毒,但是,非若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难道是苏意怜泄露的秘密?
“他告诉了我这次叛乱的所有来龙去脉,包括我父亲在大殿里要杀冰晴的事。”说到这里,壁城的眼神变得有些矛盾,连脸色都变得黯然。“还有,他告诉了我有关你的事,还有你的身份身份。”
“哦,我的身份?”重寒冷笑。
颜仲谋作乱的事本该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没想到非若居然对壁城说了,然而,他的身份这个比颜仲谋作乱更要鲜为人知的秘密,非若怎么可能会知道?
“在你初次出现在信陵殿的那夜,曾经在你怀里跌出过一块白龙纹玉,就是后来被冰晴收去的那块,你还记得这回事吗?”
“记得。”重寒仔细想了想,确实是有这回事。
“那一块确实是苏氏王族祖传的白龙纹玉,所以冰晴没有怀疑你。”壁城顿了顿,眼里忽然闪出了一股光芒。“虽然两块白龙纹玉的图案雕饰是一模一样,但是,你却不知道这一对白龙纹玉是有左右之分,一块的图案是从左向右,而另外一块却是从右到左!”当听壁城说到这里,重寒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禁愣在了那里。
“给冰晴收去的那块是冰晴母亲给非若的,恰好是图案从左到右的那块,所以那时冰晴深信你就是她母亲派来的人!”壁城继续说着,“然而,你第二天还给非若的那块,却是图案由右到左的,而那块正正就是冰晴已经送给了韩椴的那块!”
“所以,他知道了我其实不是顾重寒,而是韩椴。”终于相信已经没有办法再辩解,重寒终究还是承认。
真没想到,原来当初这样的一块白龙纹玉,已经暴露出他的身份,不过也该庆幸,至少被冰晴收去的不是那块,否则,他的身份早已藏不住。
“你还知道什么?”虽然在壁城面前已经没法再隐瞒身份,但是重寒还想知道壁城到底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当初是你牺牲可性命才得以解除冰晴身上的七绝蚀心蛊毒。”重寒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听说那种蛊毒无药可解,是不是真的?”见重寒没接话,壁城忽然问,眼里流露的居然是关切的眼神。
“是。”既然壁城已经知道了一切,重寒也没打算隐瞒下去,重寒点头应道。
“所以,你宁可背负所有的罪名、独自忍受收有的痛苦,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也不愿意让冰晴知道你的存在?”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重寒只是侧过了脸望向了窗外。窗外白雪茫茫阵阵凄怆,却比不上心间心灰意冷,凄凉惨淡?
“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强忍着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阵阵悲哀,重寒忽然道。
“不要将这些告诉冰晴?”重寒的心思壁城大概猜到。
“嗯,过了明天,我就会离开畹町。”重寒点点头,“我想请你答应我,今生今世,好好地照顾冰晴。”壁城看着眼前的这个顾重寒,再次惊愣住,久久说不出话。
从来没有想过,他与重寒会有这样谈话的时候,更没想到,当听了重寒的话之后,他会如此地鄙视自己!若非重寒中了蛊毒无药可解,他哪有可乘之机?他这个不安好心乘人之危的伪君子!
“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求求你,答应我。”看着壁城久久没有应话,重寒转头凝视着他,央求道。
听着重寒这最后的请求,看着重寒这信任的眼神,壁城已经觉得泪就要忍不住从眼眶里涌出来了,面对重寒的豁达大度,他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答应你!”壁城转过了身点头回应,他不想让重寒看到他如此泪眼婆娑的眼睛,他也不希望重寒看到他怜悯的眼神。
要将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托付给别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难道心就不会痛?壁城不敢再看重寒,因为连他都忍不住要为重寒叹息,若果再着重寒那样无奈悲哀的表情,他怕连他都忍不住要心碎!那个人,到底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二月初四,立春。
一入立春,冬尽春来,对于沧澜国这个自古以农耕为主、春种秋收的国家,立春除了是一个古老的节气,还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每年立春的时候,大王必须亲率百官、农民迎春于东郊,行布德施惠之令,举行鞭春之礼,意在鼓励农耕,发展生产。
春日春风动,春江春水流。春人饮春酒,春官鞭春牛。这民间流行着春字歌,就是形容这一天的盛况。
过往的五年,每年都是由冰晴亲率百姓到东郊行鞭春之礼,然而今年,却是由重新继回王位的苏意怜带领百姓举行鞭春之礼。
年年立春,今年将会是最盛大最令人欢腾的一年,不仅是因为朝野里的夺权势力被除,四海升平,更因为,今天将会举行德昂族公主苏冰晴与新继任的安国侯颜壁城的婚礼!如此重大的节日,加上这举国轰动的盛事,以致大街小巷了出现了多年未见的热闹情况,盛况空前。
近黄昏的时候,天色逐渐地沉了下来,天边彤云密布,似乎将有一场大雪。
坐在苏意怜派来接他的马车上,穿过张灯结彩、喜庆欢腾的大街,看着大街上百姓们笑逐颜开的脸,重寒忍不住也微笑起来。
这样的节日,这样的盛事,连他这个最不应该笑的人都笑了,谁还能不笑呢?欢笑与欢呼的声音一直充斥着耳边,那样的情景仿佛勾了什么,重寒轻轻地放下了窗上的帷帘,马车内忽然就一片漆黑,与马车外那片喜气洋洋的光景彻底隔绝开来。
黑暗中,他左手紧紧地抚着胸口,仿佛是在舒缓着某种疼痛。
确实,胸口的确有股刺痛正在蠢蠢欲动,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将他崩溃于一刹。
他不相信神佛,然而此刻,他却忍不住要向上天祈祷。
他不奢求什么,他只希望上天,能再给他一点时间!至少,能让他活着从皇宫里出来。
当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已经入夜,婚礼也即将举行。
今夜的婚礼,设宴于庆阳殿,除了宴请了满朝文武百官之外,畹町城里不少有身份地位的富商巨贾也被请到了宫中,参加此次的盛事。
而新郎颜壁城,早由下午时分便已经站在了殿外迎接陆陆续续到来的宾客。
一直都以笑脸迎接宾客,时常与客人客气起来笑个没完,每当招呼完一个宾客,往往下一个宾客又已经到了面前。
整整地一个下午,一直地笑个不停,笑到最后壁城已经觉得嘴角有些累。
虽然是这样,但是他还是满足的,至少,他觉得幸福,等了十多年,他终于等到了今天。
然而,他的笑容,就在看见重寒的那刹那,僵住在嘴边,他再也笑不出来。
所有的幸福感觉,都在这瞬间,荡然无存。
他静静地看着重寒,眼神里都是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