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着这样的大雪,大街之上依然站满了人,每个带着笑脸的人,欢天喜地的都在等着什么?
“嘣!嘣!嘣!”随着几声礼炮响起,整个畹町上空瞬间被点燃!五彩缤纷,璀璨夺目的烟火,霎时照亮了灰沉沉的天空,所有的人都在这个刹那欢呼大笑,手舞足动起来。
“礼成了,礼成了!”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微笑着,整个畹町都在这个严寒交困、风雪交加的晚上沸腾起来。
“能送我到多远,就多远吧,奖赏是少不了你的。”放下了帷帘,黑暗的马车内与街上热闹的一切又再隔绝开来,重寒低声吩咐着。
礼成了吗?重寒苦苦一笑。
心脏已经痛得有如绽放的烟火一般,闪耀过后就成了无数碎片。
这里的一点一滴,一人一物,一声一语,都如催化剂一般地加速着他心脏的崩溃。
他急着需要从这里逃脱,正如他急着需要摆脱眼前耳边的一切。
没人会知道,这里所有的笑声和笑脸都会给他的心脏留下刀刻般的疼痛。
马车,在街道上风驰电掣般地飞驰而过,车辙在冰雪覆盖的路上烙下了长长的痕迹,杂沓的马蹄印一直蜿蜒到了城外。
慢慢地,马车外的声音渐渐地开始沉静了下来,越来越小,到后来,除了马蒂敲击地面的声音,已经听不到半点其他的声音。
忽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就在这样的沉寂中停住。
“大爷,已经到城外了,不过积雪太深,马车过不去啊。”孩童的声音从帷帘外传了进来。
一只手轻轻地掀开了帷帘,重寒慢慢地从马车内走着出来。
看得出重寒的身体显然有极大的毛病,孩童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重寒。
“这里是哪里?”当从地上站稳后,看着天地间一片的雪白苍茫,重寒问。
“城外两里左右的地方。”孩童天真地抬头看着那个一脸病容的男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到这样的地方。
“这些给你。”在这样严寒的雪天,重寒居然慢慢地脱了身上的貂毛棉袄,披到了孩童穿着破旧衣服的身上。
“这……”这是一件名贵的棉袄,光是拿去卖都值不少钱了,小孩童更是发梦也没想过会拥有一件这样的衣服,他看着那个男子,讶然到说不出话。“但是,大爷,你把衣服给了我,你不会觉得冷吗?”看着重寒身上只剩下单薄的锦衣,小孩童担心地问。
重寒笑了笑,摇摇头。
“过几天就要过年了,这些你拿去给家里添置些衣物吧。”说完,重寒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钱袋,看也没看就丢到了小孩的手上。
说完,他转过了身,一步一步就迈向了那漫无边际的苍茫之中。
“这……?”小孩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钱袋。那是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啊,至少也有上百两的银子啊!“大爷,车钱不用那么多啊!”小孩连忙向那男子呼喊着。
然而,重寒没有回答,拖着一深一浅的脚步,渐渐隐没在风雪交加的那片苍茫之中。
“大爷,这么晚了那边很危险的啊,你快回来啊!”小孩童看着越走越远的重寒,他担忧地冲着他喊着。如此大的风雪,加上如此深的积雪,他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想去哪里?
“回去吧!”风雪中,那声音透过寒风传来,然而人已走远,重寒的身影在小孩的眼前已经化作了一个圆点。
小孩不解地摸着头,看着那男子自眼前消失。
彻底隐没在风雪之中,消失在天地之间。
这夜的雪,下得真是大啊!
重寒抬头看着天,喟然长叹。
千里冰封,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天地间浑然一色,仿佛除了白色再容不下其他杂念。
瑞雪兆丰年,或许明年就能有好收成了吧?只是,他无法看到。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进风雪中。
千里旷野都是一望无际的苍白,连树都褪去了原来的颜色混杂在这片苍白之中,而远处终年冰雪覆盖的深山,飘渺虚无,若远若近。
君应有语啊,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这夜,这雪天,这白雪覆盖的旷野,哪里才是他的归宿,他又该去哪里?
眼前傲雪纷飞,视线早已被风雪所模糊,路已经消失在脚下。
他只好迎着继续往前。
一阵狂风吹来,重寒已经忍不住全身瑟缩起来,好冷的天气啊!在这种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夜,单单靠那件薄如蝉翼的锦衣,根本就不足以取暖。
更何况,如今的他早已功力尽散,他现在的身体是比常人还要脆弱啊!
只怕,等不及心脏因疼痛碎裂,他早已经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了吧。
不过,这样不是更好吗?至少,不用被那种剧痛折磨至死。
一想到这将要降临的死亡,重寒心里竟然有点欣慰。
到此今,纵使有遗憾,已经能无悔了吧?
就这样,重寒耗尽着所有心力,继续拖着沉重脚步。
几片雪花,就在不经意间随着狂风,黏在了瞳孔之上,转霎融化成泪,然而,才刚滑过脸上的泪痕,早已成了两行冰霜。
重寒微微侧过了脸,抬起左手就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手一张,那张面具便随着狂风怒雪飘落在身后。
五年了,带了这张面具足足已经五年了,以致他原来的脸太久没见过阳光,已经显得病容般地过份苍白,几乎与地上白雪无异。
而这几个月来,由于新伤旧患,加上七绝蚀心的日夜折磨,他的身体消瘦得更是惊人,本来就是一件合身的锦衣,如今穿在他的身上已经大了不少,狂风吹过,锦衣猎猎作动!
再加上精神上的摧毁与折磨,此刻的他,早已形销骨立。
若果此刻碰见十年前的友人,谁都认不出如今这个面容瘦削苍白、瘦骨伶仃、弱不禁风的男子,就是当年那个丰神秀绝、武功盖世、叱诧风云的韩椴吧!
确实,谁又会想到当年有着国士无双之称的少年剑神,如今竟已成为一个双手残疾的男子?
他的右手由手指到肩膀已经完全没有知觉,而左手前臂由于受到过度的自残,除了手指勉强还能动外,整条左臂已经使不上力。
右手已废,他再也握不住他的剑,正如他再也无法把握他的命运。
左手已残,他再也无法捉住他的生命,正如他捉不住他的爱情。
生命至此,除了死,他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意义。
那么,一切就这样结束吧,走到这里,他实在累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找一个地方好好将自己埋葬在风雪中的时候,在狂风呼啸之中,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到了他心寒胆颤。
他蓦然转身,皑皑白雪中,但闻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火般艳丽的身影飞速接近!
顿然,四肢僵硬手足无措,想走不能走,想躲不能躲,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命运更为残酷的一幕。
终于,那匹赤红色的马冲到了他面前,马上那一对穿着礼服的新人,也落入了他的眼里。
看着马匹上的那两个人,他除了彻底的惊愣,更是彻底的无语。
此情此景,他还能说什么?
“对不起,我没能兑现你的承诺,我……还是告诉她了。”第一个走上前的是颜壁城,韩椴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地转过了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开去。
他只能逃避,他实在不敢面对壁城身后的那个人,那个早已泪眼婆娑的女人,那个头戴着凤冠身穿霞帔的女人!
要她怎样接受这现实?
“韩大哥!”冰晴冲到了韩椴身后,她呼唤着,泪已经决堤在脸上。
当久违了的称呼再次充斥耳边,心间脑海被勾起的绝对不仅仅只有往昔的意念,还有此刻的心情!
当这一声称呼过后,心脏本来已经冷却下来的疼痛,再次肆无忌惮地彻底泛滥心胸。
“你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低着头咬着牙皱着眉,心脏里爆发出来的刺痛令韩椴浑身都在抖颤,他不敢转身,他害怕看见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不认识?”冰晴惊愕地一笑,她不知道韩椴为什么不敢面对她,“你敢说你不是韩椴?”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是你亲口说过的,无论我韩椴出生寿辰满师,成亲生子满月,迁居发财开张,寿终正寝,都再与你无关,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五年前冰晴亲口说的话仍历历在目,没想到当年冰晴用来伤害他的话,如今竟成了他伤害她的武器。
“没有关系?”冰晴嘲讽地一笑,她走上了一步,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那这是什么?”
韩椴微微侧过了头,视线在触及冰晴手中的东西后瞬间愣住,脑海忽然地轰鸣。
冰晴手中拿的居然就是他刚才扔到了雪地上的人皮面具!“不知道。”强装着冷静,韩椴冷漠地回答。
“不知道?”冰晴定眼地看着韩椴的背影,风霜早已凝固了她脸上的泪痕。“你敢说你的身上不是都带着伤?你敢说你的右手能动?你敢说你不是顾重寒?”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冰晴几乎就是嘶喊着。
原来,一切冰晴已经知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壁城已经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你为什么就不敢面对我呢?”话落,冰晴再也控制不住,从背后深深地拥抱着韩椴。
想到了当初,她是如何的不信任他;想到了她中了七绝蚀心蛊毒的时候,他为了救她忍受了多少次七绝蚀心的蛊毒发作;想到了她问他意见要不要答应壁城婚事的那天,他是怎样痛心地割舍;想到了她要格杀他的那夜,他失望无奈的眼神;想到了大殿上阻止颜仲谋阴谋的那日,他为了救她更是差点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想到了这些,她的心已经痛到不能自已,就如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一般,足以令她整个心脏都为之破碎!她紧紧地搂着他,搂着那个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的身形,她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负他,纵使他即将会离她而去。
“你何苦要知道呢?我……终究是会离你而去的。”韩椴强忍着心痛,咬着牙说道。
当过往那双无数次这样拥抱着他的手再一次拥抱着他的时候,再残忍的心都在此刻彻底崩溃,他终究还是没办法对她残忍,他也终于肯面对她。
然而,当想到了七绝蚀心蛊一旦发作的时候,他终究还是会离她而去,他再坚忍的泪,还是忍不住从眸间滑下来。
“不会的,娘一定有办法解除你身上的蛊毒的,我立即带你回去!”冰晴深深地哭泣着,手搂得更紧,仿佛只要一放松,怀里的人就会随时舍她而去。
“即使你娘替我解了又如何?你我的身份终究有别,我们还是不可能在一起。”想到了沧澜国这个古老的规条,韩椴忍不住心都要碎了。
“我不管,反正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即使是黄泉路上,我也会伴着你。”冰晴的脸紧紧地贴在了韩椴的后心,此刻,为了他她可以不顾一切!听到了冰晴亲口说的这些,感受着冰晴湿透了他锦衣的泪,韩椴转过了身,用他仅能动的左手搂着怀中的她。
冰晴的眼泪,仿佛是哭到了韩椴的心里,无论再深刻的创伤,再刻骨铭心的痛,都能在这泪滴的滋润下痊愈!天地间,没有了痛,没有了寒冷,只剩下怀中的温暖。
还有,那实实在在的爱。
“那么,我答应你,无论还能活多少天,我都会跟你在一起!”说完,韩椴就在壁城的面前拉起了冰晴,走向了那漫天的飞雪之中。
壁城,一直看着他的新娘跟着韩椴消失在茫茫之中,眼里虽然有泪,但是他还是笑了。
衷心的微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