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我仿佛总是在担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大概是因着这双眼能看到太多东西吧。”
听见这回答,和谕抑制不住地在心中自问,他这是怎么了。
如今再想想自己的念头,确实颇为荒谬,若是他都不再信任自己,那他所信仰坚守的一切终有一天也会崩塌溃散。
或许正是因为他能见着许多常人未见之事,这才神思动乱、惴惴不安。
“多谢你,阿川。你我并非血脉至亲,可这些年你待我却一直如亲兄弟般亲厚,我真的很感激。”和谕稍稍平复了繁杂的心绪,便言辞恳切地冲着眼前人道谢。
洛邑川说过会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看来这是在安慰他了。他生来便未见过亲身父母,只道自幼被族长养在身侧,回想从芜山冬祭逃离之前那十二年里,他没有兄弟姊妹,没有知交好友,洛邑川亦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外族人。
他应当是怜惜自己孑然一身,这才将自己视作幼弟百般照拂。
再看向洛邑川,却发现他神色有稍许的不自然,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掌也微微僵硬。
见和谕疑惑地打量着他,洛邑川不露声色地收了手,又顺势将其置于身后,紧接着缓缓绽出一个笑来,可那模样却莫名的不似玩笑。“你原是这样想的?”
和谕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着眼前人这模样有些山雨欲来的骇人。
洛邑川明明在笑,他的眼神却是深沉甚至微冷的,仿佛正沉默地酝酿着一个风暴。
可转眼间,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便染上丝丝笑意,温润又柔和,这一切快到让和谕恍惚,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你既将我视作亲兄,那你我之间自然不必言谢。”洛邑川嗤笑一声,他永远都像这样,耐心又包容,亦师亦友,亦兄亦尊。
不得不说,洛邑川的安慰于和谕而言很是受用。
可不知为何,到头来他心中却还存有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只是……哥哥么?
意识到自己思绪早飞到了天边,和谕猛地回过神,赶紧打消了这念头。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不是哥哥还能是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和谕忙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我们之前见着的男子,一定得趁着他最后一缕魂魄散尽前解开那道封印,将他送入轮回。纵然来世那人会有肢体的瘫痪或者痴傻,但无论如何都比直接魂飞魄散来得好。”
“方才还未来得及告诉你,我这一路下来并未见着一个人。依照我们昨日所见,这楼中该是人家极多,可我方才所见却只有一扇扇紧闭的门。”洛邑川道。
“这怎么可能,不管如今是什么时辰,再怎样也该有一户人家出来活动……我们出去看看。”和谕只道非比寻常,正起身要出门,脚下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他腿怎么软了,连走路都不稳?
他心道奇怪,正要再度迈开步子,却又是一个趔趄。
不对,这哪里是他腿软了,分明是地面软了!
更准确地说,是一股力量从地底迸发而上拉拱地面!
“是地动,站稳了!”
他听见洛邑川大喊一声,手臂上随即传来极重的力道,那是洛邑川紧紧拉住了他。
大风飞扬的祭台上,辛夷被眼前之景惊得瞪大了眼,方才本已成功施行召临之阵,谁知道刚封住男子的魂魄,那本应该合上的冥界之门却被一股陌生的强大力量撕裂开来。
随即便是一阵剧烈到让人站不住脚的地动山摇,而后撕开冥界之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名凤表龙姿的紫衣男子。
男子身形伟岸孔武,手中持了把骇人的长刀,周身不断散发出凌厉的威严和神秘的气息。
“快,带他们离开!”
辛夷心道不妙,门的那头连接的是冥界,来人只能是冥界之人!
她忙命了随行侍从带走那对夫妻,她一早便想过,做这些事终有一天会被冥界发觉,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直面冥界之人。
世有传说,在三界各布有六道,生生世世轮回不息,高居九天的是天神和仙人,自由穿行于地界的是人族和妖族,而来自冥界,那便只能是鬼族或魔族,可三界六道到底只是传说,究竟真相如何,到头来谁也说不清。
“你是谁?”
随着一阵铜铃碰撞的清脆声响,辛夷收回悬停在空中的镇魂铃。
眼下这情形,他们之间必然有一场死战。
要么他死,要么她或者她带着全城的人亡。
不,她只能赢!
这些城民好不容易能够和分离的亲人爱人团聚,怎么能又被人拆散!
“颜成弘。”
大风扬起他散发掩映的左脸,露出盘纹交错的蓝紫色图案,这图纹是那样直白,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来人的身份——魔族。
辛夷打量了眼前这人,他倒是好大的自信,单枪匹马闯来,是看不起她吗?!
颜成弘自始自终都未正眼看过辛夷,那是一种狂傲,由绝对的力量带来的目空一切。
“私开冥界之门、掳走转生魂灵、扰乱冥界秩序,你可知这是何罪?”
“哼!”
辛夷攥紧手中镇魂古铃,自古神魔不两立,面前这大放厥词的家伙是魔族又如何,镇魂铃可是内蕴神力,其神圣之性又岂能为魔族所抵抗?
颜成弘见她仍盘算着负隅抵抗,冷哼一声,示威似的,轻挥了手中长刀。
一瞬间,刀气裹挟了无数哀鸣怒号向辛夷袭来,辛夷忙闪身躲避,却没想到那刀气竟然偏转了方向追来。
她慌忙间抽出一旁长剑抵抗,可那刀气竟是霸道至极,滔天的怨气沿了剑身传来,一时之间,她的耳边竟充斥了哭喊惊号之声,扰得她心悸头痛。
辛夷无法,忙用灵力驱动镇魂铃,幽红音波荡开之处,直直驱散一切怨灵。只轻挥武器便逼得她使出法器,这么强的压迫感,她还是第一次见……
可她绝不能输!
“如你所见,我这刀下的亡魂不少,妖也有,魔也有,不介意多你一个……神族。”
颜成弘瞥着镇魂铃冷冷道,当真是丝毫不把辛夷放在眼里。
“你既知道我乃神族,也该知道神族向来结伴而居,你对我动手,难道不怕我的族众在城中吗?”
所有沅泽城民都是她去城外接来的,到底有没有神族,她这一城之主,又怎么不知?
想必是眼前魔族见她手持神器,将她认作神族,或许这才对她有所忌惮。
说来,就方才那一道刀气,她便已隐约估量出对方的实力,可她决不能退缩!
身后就是沅泽城,她若倒下,城中百姓岂不是要失去他们的至亲所爱?
暂且不说大多数城民都是她亲手用召临之阵救回来的,单就目睹他人别离,便是她在世上最痛恨之事。
“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带走任何一个人!”
辛夷毅然决然,驱动镇魂铃散发灵力,趁颜成弘回挡音波的一霎那,她手持长剑向他发难,一袭飘逸的红衣在空中掠过,只留下一道亮眼残影。
刀剑相拼之际,颜成弘仍是不急不慢,一一接下那些攻击招式,好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辛夷再度催动镇魂铃,不过这一次是灌注了她体内大半灵力。
她虔诚地祭起手中铜铃,一阵幽红光芒中,四周狂风更盛。
“去!”
随着她一声咆哮,镇魂铃中灵力汹涌澎湃,以排山倒海之势卷向颜成弘,有如神威天降。
颜成弘镇定自若,扬起手中长刀,再狠狠一跃,直接劈砍向那阵潮水般浩浩荡荡的灵力涡流。
神魔之力相交立刻炸开一阵冲天直起的灵力波涛,整座沅泽城随即又猛烈摇动几番。
和谕脚下地面又颠了几个来回,这地动山摇的阵势来得实在猛烈,震得家家门前悬挂铜铃一阵翻动作响,混乱而又喧嚣。
他方才还注意到,户户人家屋檐下都悬挂了铜铃。
说来奇怪,这样强的地动,四周除却铜铃震荡之音外却是死一般地沉寂,再无他人的动静,和谕心中很是不解,为何其他人未曾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