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断断续续传来交谈声。
“就这间院子和后山没搜过,籍安应该跑不出这两处地方。”
“搜寻后山需要些时间,我们先搜了这院子。”
籍安,这又是谁?
自己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紧闭了眼睛,如之前与汀兰所言的,他就吊在这等着那些兵士进来。
砰!
随着一声巨响,那扇红色的门被人粗暴地从外面踹开,门外与部下交谈的副官抬眼便见着了他们追捕的目标,然而此时他已是悬吊在桃树上,一旁还有个跪着哭泣的婢女。
“呜……公子……公子!”
副官急了眼,“王上说过要活的籍安,可他竟自尽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他,他……他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快去禀报王上,”副官就差暴跳如雷了,这该如何与大王交代!“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巫医来救人!”
副官遣散了大半个小队的人,又一门心思忙着将和谕放下,哪里注意得到那个跪坐在地不停哭泣的婢女。
汀兰趁副官不备,翻身冲向藏剑之处。
“公子接住!”
随着她一声暴喝,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带起一道极凌厉的剑风。
千万不要伤到公子,汀兰在心里默默祈祷。
借了她投掷的力气,那把剑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和谕,眼见着就要刺上他,汀兰神情满是焦虑自责,这样的力道,公子怕是会伤得不轻。
重则当场死去,轻则也会破了相。
汀兰闭了眼,已是不敢再看下去。
没有听见预料中的血肉撕裂,电光火石之间,她耳畔闪过极短暂的刀兵相接之声,随后便是一阵持续不下的骚乱。
汀兰心中炸开了某种声音,她连忙睁开眼,竟然看见她的公子安然无恙立在地面,发丝凌乱却又威风凛凛,地上静静躺了一截纱绫。
如他告诉她的计划那般,他会用死亡的假象制造混乱,届时她乘人不备掷出这剑割断吊着他的纱绫,他会乘机抓住掉落的剑,用以脱身自保。
如今,副官便被和谕用剑抵住了脖颈,埋伏在一旁的暗卫更是一拥而起,控制了剩下的兵士。
副官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一切究竟是何种状况,他狠狠瞪着项下剑锋,眼中满是不甘。
“好个神机公子,倒忘了你原本就是个诡计多端的人物。”
不管怎样,这个失去意识的和谕确实是保住了众人的安全……既然如此,他便暂且任由事情发展吧。
不过和谕仍是不解,这人口口声声是在唤他,但他可从未有过神机公子之类的称号……
副官恼羞成怒,被一个亡国贵族算计倒也罢了,如今还要被他装着傻无声嘲讽。
籍安……和谕搜寻自己的记忆,说来奇怪,他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公子,这些人怎么处置?”
汀兰小步跑来,掩饰不住的欢欣。
“籍安!别再抵抗了,王上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把他们都杀了。”
听见自己下达这样的命令,和谕哪里还能让出身体,他那退居身体深处的一缕意识发了疯似的要夺回主导权。
他已然死过一次,明白活着不易,自然不忍伤戮他人。
能少杀戮便少杀戮,既然他们的目的是顺利进入后山密道,那就没必要非杀了这群人不可,绑起来也是一样的!
快听话啊!
这身体怎么就不听话呢!
噗!
随着血液喷涌之声传来,和谕愣了神,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方才他,他……
他亲手割断了这人的喉咙!
和谕大骇,心中早已乱成一团,站在原地,连自己突然又能驱使身体也没意识到。
正巧这时那副官喷涌的温热鲜血溅入自己左眼,和谕吃痛,本能地扔开剑紧紧捂住了左眼。
那只眼不停膨胀发热,像是要炸裂开一般地疼。
“啊!”
和谕惊叫一声,直直从床上坐起。
原来是梦。
原本敷在眼上的布巾因了这大幅度的动作,直接掉落身侧。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那一方布巾,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想方才的梦境,连拧得让那布巾变了形状也未注意。
梦中那些情节、那些对话于他而言都有种诡异的熟悉,就像是曾经发生过,更为骇人的是,梦中的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冷血狠戾的人,陌生得令他心惊。
不过还好,那只是梦。
“……果然如阿川所说,是最近太累了吗?”
伸手推开窗,天穹还是他入睡前见着的那般低沉晦暗,整个沅泽城仍旧笼罩在一片朦胧天光中,根本无法判断现下何时。
纵使有透窗吹来的凉风,和谕仍然觉着心里闷闷的很是难受。
或许是因了方才那梦的缘故。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繁杂思绪甩开,又推开房门去院里寻了处角落静坐,希望借此平复心中繁杂如一团乱麻的思绪。
“阿谕,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洛邑川的声音,还带着久睡初醒后的沙哑,在此时听着却是格外地舒心。
和谕心念微动,一时竟没忍住,待自己反应过来时,已是开了口。
“我才信誓旦旦要保护这些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却随意戮杀了人,这是否是虚伪?”
明明几个时辰前才说要竭己之力帮助无辜的人,可就在梦里,他竟无法控制自己,那般随意就决定了一群人的生死。人们常说睡梦所见是深藏于心底的欲望,难道,真实的他爱好杀戮又随意践踏性命,是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不会。”
洛邑川斩钉截铁地道,没有一丝停顿,亦没有一丝怀疑。
和谕不可置信,为什么洛邑川毫不犹豫。
“阿川,我说不定真不如你所看见的那样磊落坦荡。”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随随便便就剥夺了一群人的生命,我一直安慰自己那只是梦,可那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到让我心悸……”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到最后都快变成了喃喃自语。
倒是洛邑川极为耐心地听着,而后更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谕,很多时候一件事不会像你所认为的那样,非黑即白。杀戮,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对方与你立场相悖,不杀他,死的就会是你。如果有一天你真杀了人,那就不择手段地活下去,这样方能对得起那些死在你剑下的亡魂。”
说这些话时,洛邑川仍是面不改色,云清风淡。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几句话,和谕总感到一股莫名寒意爬上脊背。
“我明白……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我总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会为了活下去罔顾他人性命,彻头彻尾变成一个冷血的怪物。或许如你所言,杀戮有时意味着迫不得已,可如若一个人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连心中那一份怜悯也丢弃了,那样换来的生命真的还会有存在的意义吗?”和谕神色很是认真,不似玩笑。
“真有这种时候,你会明白的。要是到时候你还下不了手,那就都交给我,你做不了的事我替你做,你杀不了的人我替你杀。”
洛邑川凝视着他,眼神里满是包容温柔。
“别担心这些,你要记得,永远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