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月十二
时隔一年，我终于回到这个地方，不同于当日从承天门踏出的意气风发，如今我只是一个罪人。
祁钰只是安排了两个宫人来接我。一心他们觉得太寒碜，我却觉得刚好。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我回来了。
和一心他们分手以后，那两名宫人带着我来到了洪庆宫。
“上皇，今日这便是您的寝殿了。请您自己入内吧。”瘦的那名宫人对我说。说着，他便看着我，示意我自己打开大门。我叹了一口气，用力推开了洪庆宫的大门。
“上皇~，您回来了。”是锦鸾。她带着宸妃她们还有孩子在等着我回来。
看见她下跪有困难，想起一心跟我说，她的腿和眼睛都已经不太好了。我快步走过去扶住她，“锦鸾，是我。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她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红红的。
我知道她是想哭，我伸手捧着她的脸，说道，“没事了，不哭了。”
便是这时，我还没有仔细看看重庆、见清他们。洪庆宫外忽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
“你们谁敢阻挠哀家见自己的儿子！你们这群奴才还敢上锁灌铅！”是母后！我赶忙冲到宫门外，却发现宫门已经上锁。
“太后娘娘，不是奴才们要阻挠您。是~是皇上下旨请上皇在洪庆宫静养，说要是上皇不在这里静养，静思已过，皇上没法向天下臣民交代啊！”在我奔过去的途中听见似乎是那名胖宫人的声音。这时我才冷静下来，祁钰这是要囚我，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都是要谨慎为上。
我推不开宫门，只能隔着宫门向外喊道：“母后！是儿臣不孝！万望母后能原谅儿臣。”
似乎是母后听见我的声音，我感觉到宫门外有人也趴在了宫门上，然后变更清晰地听见母后的声音，“祁镇！是哀家的祁镇！儿啊，母后想要好好的看看你、抱抱你啊！”
母后平日里极重身份，想必是真的太过挂念，才会不顾形象的在宫人面前说这样的话，干这样的事。但是，祁钰把我囚在这里，明显是忌惮我的。要是今天母后为了我逆了祁钰的意，恐怕只会弄巧反拙。
“母后，儿臣很好。儿臣今日想歇下了，母后请回吧。”今日先劝退了母后，母后冷静下来就应该会知道，静观其变是目前最好的两全的方法了。
谁知母后听了以后反而更激动，“你怎么可能会不想见母后？！他朱祁钰凭什么敢阻拦哀家看望自己的儿子！”
正当场面即将要失控的时候，有一把声音响起了，“臣神宫监掌事太监怀恩拜见太后娘娘。”
可是母后浑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哭喊着我的名字。此时，又是一把稚嫩的声音响起，“孙儿拜见皇祖母。”
我这时才听见母后停止了哭喊，说道：“见濬，我的好孙儿。是您的父皇回来了。你快过来拜见他。”接下来又听见母后继续呼喝那两名宫人开宫门。
“皇祖母，父皇说他累了。书里面说过，如果不能精精神神的拜见父母而令到父母担心的，是子女的不孝。皇祖母您现在这样伤心，父皇也会很难过的。”想不到见濬只是小小的年纪竟会说出这番话。
这时母后也不再出声让宫人们打开宫门。只是听见她与见濬说，“好孩子，你说得对，皇祖母听你的。”
然后见濬又对母后说，“皇祖母，孙儿今天是来给父皇请安的。但是父皇累了，孙儿不愿意打扰父皇休息。孙儿隔着宫门给父皇请安。”话音刚落，便听见见濬的声音又响起，“父皇，母后，母妃，各位娘娘们，见濬在这里给您们请安了。”说着我便听见宫门那边传来几声清脆的磕头声。
我含着泪，隔着门。对见濬说，“好孩子，父皇知道了。你先退到一旁，父皇要给你的皇祖母请安。”
我仿佛能从门缝看见见濬点了点头，回答我，“是的，父皇。”便退到一旁。把母后拉过来。“皇祖母，父皇要给您请安了。”
我郑重的跪下，把头重重的磕在崇质宫的地上，想起自己过去一年所犯的错，对母后说道，“母后，儿臣不孝，您与父皇对儿臣寄予厚望，把社稷江山交给儿臣。儿臣却如同儿戏，儿臣让诚孝昭皇后，让父皇和您失望了。”
母后似乎已经在抽泣，轻声的对我说道，“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这时又一把声音响起，“太后娘娘自土木堡以来，日日必到钦安殿里为国家和上皇祈福。还望太后娘娘不要一时冲动，误了时辰。”
“怀恩你说得对。”母后似乎是想明白了，这时候那个名叫怀恩的太监适时抛来台阶，母后便顺水推舟了。“见濬，你随皇祖母来。”
“是的，皇祖母。”见濬这孩子一年不见又是懂事许多了。
直到母后和见濬走远了，锦鸾方才走过来想要扶我起来。我示意锦鸾不用，自己慢慢的从地上起来。
“锦鸾，我已经不是皇上了。我今后与你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罢了。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从今往后都是应该我来照顾你的。”
“上皇，这是万万不可的。女子三从四德，古有训言。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她的一句“应该”把我所有的话堵在了嘴边。我不愿再听她说下去，只能扶住了她说：“大家都别站着了，先进屋吧。”
可能是刚刚太过折腾，进屋没多久。锦鸾竟然有点晕眩，我赶忙把她扶到床上休息。
锦鸾睡下后，我环顾四周。虽然布置简陋，但总算干净齐整。祁钰虽忌惮我，但总不算刻薄。
“上皇~”这时小万儿出声叫我。
我回过头来看见小万儿和几个孩子还有几个妃嫔还在。我便回过神来说：“对不起，刚刚走神了。”
这时我看见她们面面相觑，像是有点惊讶，我便说：“我已经不是皇上了。更何况，我欠你们的又何止一句‘对不起’。”
说到这里，几个妃嫔拉着孩子全部都跪下了说：“上皇言重了。”
“都起来，以后在洪庆宫谁都不许下跪，我们是一家人。”我郑重地说。
妃嫔们又是面面相觑，这时候小万儿第一个站起来说：“谢谢相公。”
我笑了笑，倒是小万儿通透。只可惜，锦鸾像是困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