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军按墨琚事先设计好的路线昼伏夜出,已行进到距聆京不足三百里处,数万大军能潜迹藏行的深入敌境这么远而不被发现,在现在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可在地广人稀的时代却不难做到,只有在重要城池周围或官道两边村庄才密集些,其余地方走几十里或许都不见得遇到一个村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西屏奇军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几乎抵达定阳的原因。
由此也让行军变得异常艰苦,庆幸的是墨琚给他们找来的几位随军向导十分称职,使行军的艰苦还不至演变成痛苦。
此时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这条河本不宽,只因雨季未过,上游降下了几场大雨致使水位上涨,河面有三十丈左右。
对这种情况先前早有准备,这一路行来他们没少渡河,贺然一面令大军趁机扎营休整,一面命人伐木造筏搭建浮桥。
登上一座只有五十来仗高的小山,贺然极目远眺,远方一线黛青色的山影就是茫古山脉了,苏明与东方鳌的分歧就在这里,苏明主张出其不意的攻打寒玉山的关隘,这是通往聆京最近的一条路,过了寒玉山距聆京只有五十多里路了,在西屏军猝不及防下这计策的确很有可能成功。
东方鳌则坚持要绕行二百余里,从寒玉山与五断山之间穿行过去,那里地势要平缓的多利于易军的骑兵突进,且据先前搜集的情报,那边防御要弱的多,因为向外走都是山区,所以并无通往聆京的官道,不利大军行进,敌军从这里大举进攻的可能性很低,西屏人并未把那边作为防御重点。
两条计策都有道理,两人在对方的批驳中也都完善了不足之处,贺然一时难以取舍,最好的选择是让东方鳌带一支人马按他的计策实施绕道突袭,然后再绕至寒玉山背面与苏明前后夹击,可这样做的风险也很大,分兵必然使各方兵力变得薄弱,万一东方鳌那支人马攻过去后遇到麻烦,苏明这边又一时拿不下寒玉山的话,那东方鳌必将陷入聆京与寒玉山两面的夹击,很快就会被合围而歼。
贺然扭头看了下身后的东方鳌,问道:“如果分兵攻打寒玉山,一路从正面,一路按你所讲绕行两山夹口,你这一路需多少兵马才有把握?”
东方鳌的计策原本是绕道后才分兵,一路从山背夺取寒玉山打通大军退路,一路直逼聆京城,听军师这样问,只稍作沉吟就答道:“五千足矣。”
贺然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
东方鳌看出军师心存犹豫,自信的笑道:“军师莫要忘了,小人曾在西屏从过军,又在聆京居住了一段时间,不但对附近地理十分熟悉连这一带的兵力部署亦有一些了解,兵进聆京小人不敢把话说得太大,如果只是奔袭寒玉山,小人敢立下军令状!”
贺然也是考虑到了他对聆京附近情况比较熟悉才有心采取他的计策的,听他说的这么有把握,下了最后的决心,道:“好,我把弥寒将军余下的七千人马都给你。”
这下东方鳌信心更足了,弥寒的人马大多是凤王帐下精锐,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奔袭战,军师这样派兵可算是知兵善任了。
回到大帐,贺然召集众将反复商议了攻打寒玉山的一些细节,然后命东方鳌点齐人马立即渡河。
战争就是这样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洞悉敌方的所有变化,这也正是其魅力所在。智谋再多的人毕竟也只是人而不是神仙,只要是人,能力就是有限度的,在战争中这一点体现的尤为明显,古来多少名将只因一时失察或因某些意外因素的出现而饮恨沙场,所以才有了“诸葛一生为谨慎”的名言,谨慎,是用兵者必须恪守的金科玉律,它或许会迟缓你登上辉煌顶峰的步伐,但却能防止你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枀良不可谓不智,能成为冷枷的得意弟子自有其过人之处,他对东南战线的形势分析也十分透彻清晰,可任他千算万算也不可能想到数千里之外的易国会派来一支为数众多的精锐之师,正因为如此,他对墨琚行动方向的判断也就出现了误判,墨琚根本不会折向聆京!所以不管怎么讲,他派出去断康军后路的那两万人马根本就是无的放矢。
如果没有这支易军的话,墨琚会不会如枀良猜测的那样行军呢?这个问题墨琚肯定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如果没有易军,我根本就不会出兵!
这或许也可以说是枀良低估了墨琚,他还不了解墨琚的本事,如果换做是贺然,他绝不敢轻易认为墨琚只是虚张声势,会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去应对,因为他太了解墨琚的为人了。
贺然的部署也出现了失误,因为在东方鳌启程前寒玉山就已经是一座空山了,守军几乎全部被调去偷袭蔪国人马了,易军从正面甚至可以大摇大摆的列队翻过大山,好在贺然的失误只是累东方鳌带人白跑了一圈,比较起来他比枀良运气要好,枀良这次总的来说运气也算不错,因为贺然与墨琚的目的只是救回暖玉夫人,如果他们真是要打聆京的话,枀良恐怕要立即脱去那身兵圣门下的招牌服饰,终其一生再也无颜言兵了。
距寒玉山五十里处的一个山坳,贺然命大军扎营,他要在这里等东方鳌从敌后发起攻击,同时派出人到三十里外一座小城的万顺客栈等候墨琚那边的消息,这是他与墨琚事先商定好的联络地点,一旦得到了消息,他就只剩五天时间了。
此地距聆京还有差不多两百里,五天,如果沿途不遇大的阻碍行进至聆京城外是没有问题的,况且他根本没打算打到聆京城,按计划他只要到距聆京城三十里的红门城就行了,派出的那支营救小队会把暖玉夫人护送到那里,接了暖玉夫人就可以凯旋回师了。
在东方鳌出发后的第六天,贺然估算他差不多已经到了预定地点,这些天攻城器械也打造的差不多了,因这次并非是急行军,所以从蔪国出发时带了些辎重,打造云梯、冲车等所需的铁钉、绳索、生牛皮一应物品并不缺乏。黄昏时分他命大军移向附近官道要趁夜色行进到寒玉山山脚,务必要在天光放亮前发起攻击,打西屏人一个猝不及防,把敌军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山前掩护东方鳌的背后突袭,这支奇兵终于无需再藏头藏尾了,到显露狰狞的时候了。
大军行进二十余里后发生了意外,先锋营派人风风火火来报,寒玉山守将派人带了牛羊前来犒军,众将闻言都大惊失色,这样看来西屏人是已经探知了他们要攻打寒玉山,突袭优势既已失去那将要面对的可就是一场硬仗了,人家现在肯定倍加警惕,东方鳌那支人马能不能发挥作用也难说了。
贺然心中也一沉,军情紧急容不得功夫让人把犒军之人带来,他策马向前冲去,行了六七里,就见前锋营停在路上,路边有些从前面跑来的牛羊。此时副先锋带着犒军之人正要赶往中军,见军师已经亲来了,急忙把那人带到军师马前。
那人听人说这位就是主帅,忙躬身施礼道:“小人钱和,奉了寒玉山主将之命前来犒军,将军一路劳苦了。”
贺然下马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了他一下,见此人身子肥胖,满面油光,身上所带佩玉及饰品一望可知皆价值不菲,衣着也不似军中文士,心中已然起疑,再观其面上笑容虽尽力掩饰仍带慌乱,尤其是那双眼睛一触到贺然的目光立即就避开了。
那钱和看出对方生疑,压低声音道:“不瞒将军,小人并非是军中之人,乃是守将曲通的私交好友,以行商为业,不过此次前来犒军确是受了曲将军之托。”
“哦?”贺然眼中有了笑意,记起了弦高犒师的故事,弦高的机智和忠诚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另一个世界能亲历这个故事,弦高换成了钱和,秦军主将孟明视换成了自己这易****师,可惜这个钱和不会有弦高那么好的运气,恐怕是难以名留青史了。
钱和那里会知道贺然在想什么,还在卖力的表演,声音压得更低道:“曲将军三日前就得知将军正领兵朝这边来,曲将军一边飞报朝廷,一边命手下加强戒备……”
贺然笑着打断他,对副先锋挥挥手道:“依先前军令行军!”副先锋领命策马而去,他又转向随来的将领,“难得人家一片盛情,这些牛羊就地宰杀带上吧,一会造饭时分与大家吃了。”
钱和眼神立时显出一阵慌乱,着急道:“将军且听小人说完……”
贺然含着笑道:“我在听,你接着说吧。”
钱和无奈的望了一眼已经启程的先锋营,道:“曲将军真的不想打这一仗,因为再有三天他就要调任别处了,可这仗要是打起来,他恐怕就走不了了,所以他差小人前来犒军,顺便提此不情之请,如将军能晚三日发起攻击,曲将军将感激不尽并有厚礼相赠。”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份礼单,还故作神秘道:“此事千万不可让外人知道。”
贺然斜眼看了一下礼单,道:“这份礼单先生刚写成不久吧?”
钱和愣了一下道:“将军何出此言啊?这可是曲将军亲手交给小人的。”
贺然哈哈而笑,看到中军人马已然开了过来,遂把那份礼单递到钱和手中,道:“先生真乃西屏忠良之士,也不乏机智,看在这些牛羊的份上本将军就不为难你了,快快回去吧。”
“这……,将军,小人所言……”钱和还待辩解。
贺然面色一沉,道:“想来你已经派人把发现我大军的消息飞报寒玉山守将了,我放你走已是格外施恩了,再敢多言你就别想回不去了。”
钱和如何还不知道计策已被识破了,苦着脸看了一眼贺然默默退到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