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惊寒闻言猛地抬起了头,楚寻竟从中看见了几分恋恋不舍,不由得心头一喜。夜惊寒似乎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忙低下了头,扭捏着说道:“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走?”
楚寻闻言敛了神色,将目光投向了天际:“太平公主被俘虏了,国家四分五裂,作为臣子,带兵出征,我义不容辞。只是……”
说着楚寻低头看向了夜惊寒,见她也抬头看向了自己,方才轻轻叹了口气,将她的身子扶正,目光中闪烁着的是意味不明的光芒。
这件事情,他是一定要说的。
“惊寒,你说过要向天家复仇,所以,这一次,我想要问一下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希望我出兵,哪怕是违了圣旨,我也在所不惜。”
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光芒,夜惊寒心头一惊,忙低下了头,两颊却早已泛起了微红。
本想逃离,但夜惊寒轻轻挣扎了一下后却发现根本挣不开楚寻的怀抱。抬头再看了一眼楚寻,夜惊寒最终轻轻抱住了他:“早点回来。”
楚寻对于这个结果明显有些诧异,夜惊寒却已经推开了他,向马车的方向走去了。她的声音平静依旧,只是楚寻听出了下面矛盾的心跳:“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感情……”
明煖刚从夜衾潺房中出来,迎面就遇到了楚寻。两人没有言语交流,明煖见他直直地走进了夜衾潺的房中,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弧度,转身离开了。
房中。
夜悄正在伺候夜衾潺喝药,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药香。见楚寻进来了,夜衾潺便挥了挥手示意夜悄退下了。夜悄担心地看了眼楚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了盛药渣的碗就轻轻退下了。
楚寻一直看着夜衾潺,见她眼角掩不住的倦容不禁心头微恙,沉声说道:“长公主是在为太平公主的事情担心吗?”
夜衾潺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睁开了眼,也不看楚寻,只是盯着床尾发呆:“阿耶曾嘱本宫要照顾好弟妹,而太平素来也与本宫亲近,如今她落入敌人手中生死不明,本宫怎可能无动于衷?”
“长公主,臣愿领兵出征,救回太平公主。”
闻言夜衾潺才彻底睁开了眼,微微转过了头来看着楚寻,许久却又轻轻低下了头,沉思了片刻才轻轻说道:“知道了,退下罢。”
虽然那只是一点微光,但楚寻还是明显地捕捉到了,夜衾潺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一抹失望。
她在失望什么?
楚寻不知道。
没有起身,楚寻固执地跪在地上,目光却一直盯着夜衾潺。
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夜衾潺轻轻抬起了头,却有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夜衾潺的手很白,此刻正紧紧攥着被角,似乎有些不安。刚想说什么,忽然嗓子一甜,夜衾潺竟吐出了一口暗红的血!
楚寻见状有些慌了,忙起身扶住了夜衾潺,刚想俯下身去查看她的情况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夜衾潺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向门口呼道:“悄。”
夜悄闻言推开了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忙去传了太医,又吩咐宫女将床下的血迹清理干净。
楚寻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儿,脑中却只有夜衾潺绝望的冰冷目光,心中不觉空落落的。
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漏香阁,只是楚寻心中始终有些别捏。面对夜衾潺的漠视,楚寻的心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不像是他对夜惊寒的感情,似乎只是一点点的……依恋?
楚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轻轻甩了甩头,楚寻快步离开了皇宫。
天崇三年暮春,镇军大将军楚寻奉旨出兵,北向平反。经过三月的激战,在楚寻和谢老将军的合力绞杀下,夏国不但吐出了之前吞并的所有城池,而且退回到了本土。而这期间楚寻也成功救下了被困的太平公主,得到了太平的龙虎兵符的支持,岺朝北境的军队气贯长虹,战线一下子推进到了浣城。
自此,楚寻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于是他便护送着太平回京交旨去了。
天崇三年春夏之交,在经历了洛城之战和浣城边战的失败后,夏国的统治者默连氏向岺朝发出了停战求和的请求。
夜衾潺考虑到岺朝国内现在也是力不从心,便答应了夏国的求和请求,并由边境作战的谢老将军签署了求和书。历史上称这次求和为“浣城和议”,而称这纸和约为“浣城之约”。
天崇三年初夏,谢老将军顺利拔营,班师回朝。夜惹尘亲自设下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因时至夏季,宫中的莲花开得正好,因而夜惹尘决定将这次的宴席放在宫中的恋辰亭中,史称“清蕖宴”。
初夏,夜衾潺一身素净的白衫,静静站在阶上,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许久未动。热烈的阳将她的白衣染成了火的颜色,却吞没不了她周遭的淡淡忧愁。
如今,又是一年夏季,是夜惹尘登基第三年的夏季。
三年了,夜衾潺做这岺朝的长公主,已经快三年了。在这三年里,她尝遍了世间所有的苦痛。在这三年里,边境之患平了又起,起了又平,无止无休。在这三年里,这冰冷深宫里的人来来往往,换了不知多少红颜,但最终又有多少红颜在此常开不败呢?
世人都艳羡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的奢靡,但是又有几个人真正知道这背后的血泪呢?天家无情,但天家亦是凡人,又怎么可能真正无情呢?不过是为了天下苍生,不敢动情罢了。但是感情这事又怎是自己可以左右的了的呢?
不自觉地,夜衾潺又想到了楚寻,眼底的光芒便黯淡了下去。
心口有些疼,她轻轻低头发出了自嘲的一笑。她从前也怨夜惊寒固执,眼中只是看着夜惹尘,全然不顾身后楚寻的默默付出,但现在,她只是感到可悲,楚寻和夜惊寒,又有什么不同呢?
一阵风起,吹动了夜衾潺的裙摆,吹散了她肩头的发,却吹不开她心中的郁结。
中宫之位空悬,帝王为情所困,茫茫天地间,她站在了帝国最是耀眼的位置上,却成了这世间最是孤独的人。
恋辰亭外。明煖背手静静站着,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亭中的那个女子。其实夜衾潺又何尝不是那只扑火的飞蛾呢?明知自己和楚寻之间没有可能,她仍死心塌地地扑上去,直到自己灰飞烟灭。
明煖嘴角漾开了一抹苦笑,轻轻转过了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倒向了一边。忙抬手抓住了一旁的树身,明煖却感觉眼前一黑,吐出了一口黑血。
明煖看着地上的黑血,心头却第一次有了一些不舍。
轻轻抬手拭掉了嘴角的血迹,明煖释然一笑。
天空中闪过了一点红光,明煖却轻轻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恋辰亭。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原以为这次不过也是一场既定的行程,却不想到了现在,他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情。
原来,他早已被“情”之一字围困……
冥界。
奈何桥。
忘川河水中的镜影渐渐模糊,桥上,一个女子默然独立,近看,却已是泪眼朦胧。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婷婷若水中芙蓉。
苏静鸢。
一身黑衣的孟婆静静站在她身边,眼底是一片冰冷。
“谢谢。”
苏静鸢轻轻出了声,眼中已经满是淡然。她款款转过身去,抬手拿起了奈何桥上的那碗热汤。嘴角露出了一点苦笑,仰头,她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上叹奈何。漫漫幽冥路,等苏静鸢走下奈何桥的时侯,眼底已是一片茫然。
奈何桥的尽头,一个红衣女子静静站着。苏静鸢没有理会她,只自顾自走着。看着苏静鸢一步步从面前走过,那女子终于开口说道:“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吗?”
“什么?”苏静鸢停下了脚步,那女子也看见了她空洞的神色。
轻轻叹了口气,那女子沉默地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而苏静鸢也没有再问,继续着自己未走完的黄泉路……
相传在漫漫黄泉路的尽头,有一个叫奈何桥的地方。孤独的亡魂度过桥下的忘川河,就会被洗去前尘的所有记忆。在转世轮回的最后时刻,他们可以登上奈何桥尽头的望乡台,最后看一眼曾经深深眷恋着的世界,然后,堕入幽冥。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一切,并不都是真的。
黄泉路是真的,奈何桥是真的,忘川河,也是真的,只是,望乡台是假的。过往的亡魂喝了一种叫做孟婆汤的东西,所有的记忆就会汇入桥下的忘川河,等到他们真正走完奈何桥的时候,其实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
所谓的望乡台,其实只是他们不愿遗忘的痴痴念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