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崇三年仲夏,帝京城外。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个黑点缓缓接近,渐渐地,成了一个御马女子的轮廓。再近些,守城的士兵才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太平公主。
太平一路策马疾驰,日夜兼程,如今终于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帝京城,一时间有些感慨,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她从马上一跃而下,扑到了夜衾潺的怀中。
夜衾潺看着太平有些凌乱无光的发,不禁心头一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太平像个孩子一样,伏在夜衾潺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夜衾潺的目光似水般温柔,其中满满的是对太平的亏欠。她的目光缓缓后移,看见了牵着马走过来的楚寻。几月征战,楚寻也瘦了。
没有从前的刀光剑影,夜衾潺轻轻向楚寻点了点头,楚寻也淡淡看了她一眼,拱手行了一礼。
待太平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后,夜衾潺便将她带回了宫中。因为夜惊寒现在和夜歆岚一起住在荇摇阁,因此夜衾潺便叫太平和自己一起住在了漏香阁。
是夜。
今日的漏香阁不同以往,早早得便熄了烛火。屋子里一片宁静,太平紧紧地拥着夜衾潺,在黑暗里感受着她的气息,心中是满满的安定。这几月,真的让她痛不欲生。骄傲如她,也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太平轻轻睁开了眼,看着身侧闭着眼的夜衾潺,露出了一抹浅笑,不觉更加紧地搂住了她。梦中,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她被蒙着双眼,推到了城墙上。耳边是嘈杂的声响,她害怕地来回打量却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大力,太平感到了身体坠落的窒息感。她拼命地挣扎,但是身在空中,注定什么也抓不到。
忽然,一股温暖袭来,太平感觉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眼前的黑暗消散,逆着月光,太平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是楚寻。
那身戎装,在月光下,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在太平最绝望的时刻,给了她生的希望,从此,深深刻在了太平的心间……
浅莘阁。
这是皇宫外阁中最幽静的一处阁楼,绿竹森森,阁前有一处浅湖,本来也是闲置着,现在楚寻暂时住在这里。这里的白天也是安静的,到了晚上漫天的星子更像是要落下来一般。楚寻静静倚在廊阑上,望着漫天的繁星,脑中却渐渐浮起了一些前尘旧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这是夜惊寒前往朱雀军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对他说的话。
他记得那晚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为什么要揭穿你?”
夜惊寒闻言轻轻一笑:“那你现在后悔吗?”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地在她身边,他轻轻将她的身子抵在墙上,看着她的明眸,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悔。只要你平安,我做什么都无怨无悔。”
夜惊寒明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慌忙中只得低下了头。许久之后,他隐约听见面前高傲的女子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权当成是没有听见,他不愿让她难堪,但心中却闪过了一丝惊喜。
“你是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在我最绝望的时候……”
轻轻举杯邀明月,楚寻仰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高悬的月亮,楚寻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眼角却不知不觉间滑下了点点泪光:“楚寻啊楚寻,你这些年究竟在找寻些什么呢?”
眼前不知为何忽然闪现出了夜衾潺的影子,楚寻烦躁地甩了甩头,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低头苦涩一笑,楚寻敛了眉眼,自嘲道:“看来,当真是动了情呢。”
暮夏很快便到了,谢老将军的军队也顺利地抵达了帝京。在清蕖宴上,夜惹尘升了楚寻的军爵,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位居谢老将军之上。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烈。
漏香阁。
与外界的喧嚣不同,这里,静得诡秘。夜衾潺一身华服,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色发呆。夜悄提了一盏精致的宫灯,一手拿着她的披风,轻轻走近,见夜衾潺又走神了,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公主,清蕖宴应是开始了,我们要快些过去才是。”
夜衾潺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转过身来。夜悄看了眼外面的月色,心中实在是有些着急了,正想开口唤她,却听她轻轻说道:“当初阿耶不愿看到外戚专政,恐立谢老将军的女儿为后会威胁到我岺朝政权的传承,所以才选择了护国公的女儿,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当真是对的吗?就是这个在阿耶眼中规规矩矩的护国公,差点害我夜家丢了江山。”
夜悄知道夜衾潺的心中不好受,闻言也是低下了眉眼:“那长公主的意思,是打算趁着这次清蕖宴的机会立谢老将军的女儿为后吗?”
正说着,忽然从窗外吹来了一阵风,夜悄手中的宫灯闪了几闪,光影变幻明灭,夜衾潺的影子也随之摇摆不定。终于,那点微光在风中彻底熄了。
夜悄心下一惊,下意识抬手去探夜衾潺,却听见夜衾潺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不是借这次清蕖宴的机会宣布,只是我想先探探谢芳宸自己的意思。”
岺朝的夏天是个多雨的时节,昨夜刚刚下过的雨,洗涤了烦躁,连皇宫也沉静了下来。只是可怜了恋辰亭下满池的晚莲,经过一夜风雨吹袭,有些已经开始枯萎。
夜衾潺披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衫,斜倚在恋辰亭的游廊上,身子半个都探在了亭外,正伸着手在够池中的莲。忽而她的余光看见了游廊那边一个白衣女子在一个青衫侍女的陪同下正姗姗而来,忙唤了夜悄,将自己扶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着,转眼那女子就来到了亭边。
方才远看,夜衾潺并未觉出这谢家的大娘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觉得她生来体格风骚,举手投足间也不见小气,但如今待她走近了夜衾潺方才看清她的容貌。
两弯柔情柳叶眉,却偏生得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她的美貌虽不及夜惊寒那般倾国倾城,但眼底却比夜惊寒多了几分人情味。相较于夜惊寒的亭亭玉立,她的身形则更加地袅娜纤巧,轮廓也比夜惊寒多了一点风流灵巧。模样标致,偏又有点高傲,连夜衾潺见之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叹了句“真真一个月宫仙子”。
来人正是谢老将军的长女,谢芳宸,谢傲宸的长姐,帝京中赫赫有名的“月宫仙子”。
与夜惊寒一样的是,这个谢芳宸,同样高傲,不屑于一般的王公贵胄,但其实称她为“月宫仙子”并不是因为她的冷傲,而是因为她的仙灵。相比于夜惊寒冷得不近人情,这个谢芳宸则更多地体现出一种风情,因此人们也更加愿意称呼她为“仙子”。
柔肠一寸愁千缕,娇容靥靥似天上飞仙。
进了恋辰亭,谢芳宸轻轻向夜衾潺行了一礼。夜衾潺浅浅一笑,亲自起身扶住了她。谢芳宸倒也是不卑不亢,便顺着夜衾潺的意思坐到了她的对面。
一阵简单的寒暄过后,谢芳宸却始终没有问夜衾潺这次相邀的原因。她是个明白人,自不会让夜衾潺难堪。
恰此时池上吹来了一阵清风,池中的莲却剧烈抖动起来,不少花瓣便随之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