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样做?”
沉默了许久,苏静鸢这样问道。
“对不起。”
这是他的答案。
那一刻,苏静鸢感到了屈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耗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对他说道:“你走吧,我会好好吃药的。”
夜惹尘轻轻应了,松开她的手,温暖从身下抽离,也带走了苏静鸢全部的生气。她慢慢爬起来,坐在床边无声地落着泪。
在爱情里,泪是撞城槌,打开爱人的心扉,也是最绵软无力的东西,只配自己默默拭去。
“下雨了。”
“嗯。”
“等雨停了再走……可以吗?”
苏静鸢不能否认自己心里的希望再次卑微地燃起,悄悄擦掉眼泪,应了他,起身去点了灯。眼前的一切亮堂了,她看见他一个人呆坐在桌边——
那天,她拒绝了他,他便在寒风里站了一宿,却始终没能再见她一面。
那夜,她的房门紧锁。
她不愿见他。
那天,他揽她入怀,她的泪沾湿他的胸膛,他听见她一直在说“死了”。
他的心在滴血,一阵阵揪着疼。一声惊叫,怀里的她将他一把推开,眼底满是恐惧。他开口唤她,她却步步后退,像只受伤的小兽。他走上前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转身逃进了禅房。
那夜,他站在同一个地方,燃尽了心火。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东宫,却清晰地知道夜惊寒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苏静鸢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心里涌起悲凉。
她知道他又在想她了。他爱的,自始至终只是她。娶她,不过是皇命难违。
这样想着,苏静鸢又开始同情起自己来了。她曾自诩清高、不为凡尘所累,到最后还不是背负着家族的荣耀嫁入了这冰冷的东宫,他们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任宿命摆布的傀儡罢了。
想着想着,她笑了,流下了泪。原来,他们是一样可悲的人,都是爱而不得,得之不爱,可笑她苏静鸢,竟在那该死的花满楼对他一见钟了情。在他面前,她的所有骄傲都被狠狠践踏,但那是她心甘情愿的,怪不了旁人。
那时候他不是太子,她不是护国公府大娘子,爱便悄悄在心底萌芽,她自知彼此有缘无分,索性不抱希望,可谁又会知道缘分千丝万缕,他们最终还是以彼此最厌恶的方式结成了连理。
“雨小了,我已让知意去告知向心,想来他也快到了,殿下若是无事,早些回罢。”
她的声音难掩绝望。
夜惹尘看了眼窗外,果然雨势渐收,只是他心里却不安宁,总觉着该给个交代,但那是对谁而言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抱歉,我……”
“没必要向我道歉。”
你最对不起的该是夜惊寒,不过这句话苏静鸢并没有说出口。
“我没想过会这样……”
“够了,你走罢。”
闻言夜惹尘的话被生生堵回嘴里,他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殿中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照顾好自己。”
“嗯。”
之后便没再说什么,夜惹尘轻轻推门出去了,苏静鸢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也想不了。知意进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身下的枕头泪迹斑斑,想来应是哭着睡过去的。
知意无声地叹了口气,帮她盖好被子,又收拾了桌子,这才离开。
夜惹尘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房间时天已大亮,向心站在门口等着他。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将他扶进了屋子,又给他上了一盏热茶。
看着杯中一圈圈晕开的涟漪,夜惹尘忽烦躁起来,抬手便摔了杯子,一个人坐着也不知在和谁生气。向心闻声走进来,只淡淡看了一眼,叫殿里的人退出去,向夜惹尘说道:“殿下……”
夜惹尘却不容他讲,冷冷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你最好别说话,若是我不爱听,仔细我杀了你。”
向心知道夜惹尘没有同他玩笑,但他要说的话,总归还是要说的:“殿下怎么处置我是殿下的事,至于这些话该不该说,那也得等我说了才能知道。”
“罢了。”夜惹尘向他摆了摆手,“说罢。”
“殿下知道我要说什么。有些事殿下要思量仔细,惊寒娘子和太子妃你终究只能顾一个。”
闻言夜惹尘恼了,猛得拍案而起,背过身去冷冷地喝道:“滚出去!”
“殿下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之所以生气,不过是不愿接受。再难,你也必须做出选择。一个是被命运困住的可怜人,一个是相爱多年的红颜知己,殿下既割舍不了对惊寒娘子的感情,那就当还太子妃自由,莫要空误了她的青春。”
夜惹尘闻言发出一声冷笑,向心看见他的手在桌沿握成了拳:“还她自由?呵,怎么可能自由?!她是女子,我还了她所谓的自由,莫不是亲手送她上了绝路?这个社会哪怕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被夫家休亲尚不会苟活于世,何且静鸢她生性这般孤高,若我当真那样做了,她肯定会自尽明志,绝不甘心受这般羞辱的。”
“殿下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那你就没有挣扎的必要了,对于太子妃,殿下只能选择接受她,或者,逼死她。”
一声轻笑后,夜惹尘转过了身,向心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惨淡:“你还是劝我放弃惊寒。”
“不是劝,是要殿下明白这是反抗不了的宿命。惊寒娘子虽身在崇华寺,但尚不为世人所唾弃,若殿下放弃了太子妃,那太子妃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命吗?可惜我从不信命。”
“殿下信不信都不要紧,反正你现在也别无选择。”
“什么意思?”
向心闻言露出一点苦涩,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殿下素来聪明,怎的还不明白?你是岺朝的太子,注定有人会成为你的太子妃,哪怕没有苏家大娘子,还会有别人。岺朝女子千千万,只要不是惊寒娘子,谁都有可能成为那个被红墙宫闱困住的可怜人。”
地上晕开红色的血迹,夜惹尘却感觉不到痛,只死死盯着那点惊红,许久后,他开口说道:“这不公平,为何岺朝女子千千万,单单不能是惊寒?”
“因为,这是命。”
嘴角扬起苦涩,夜惹尘挥手示意向心退下,然后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轻声说:“岺朝女子千千万,可惜我只爱夜惊寒一人……”
他似乎开始信命了,因为他开始期待审判。
他不愿伤害任何人,所以他要等,等到了时间合适,她们总有一个人会放下执念,但他不会知道,岁月留给他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刻,命运将以他无法承受之重,替他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