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灰,任雪吟两人踏进岩洞,只是四下里漆黑一片,不知周身气象。忽然,听得有一苍老声音道:“小松,是你带他们来的,对吗?”接着,又是几声断断续续的咯咯声。白成灰,任雪吟眼不见物,只好站在原地。那苍老声音轻咳两声,缓缓道:“来者是客,拒客非礼也。二位请进便是。”
任雪吟心想,此地既刻有天虞印,说话者当是为天虞山中人,便急忙道:“老前辈,这里漆黑一片,我们什么也看不见,这可怎么走?”
洞里传来声爽朗大笑,只听那苍老声音道:“心之所往,意之所趋,且闭目,且静心,就能看到老朽了。”
白成灰将信将疑,但眼下唯有按老者的话去做,事情才有转机,于是就盘腿坐下,闭上眼睛,任雪吟也学着白成灰的样子,闭眼坐下。二人调整呼吸,静心以待。不多时,迎面而来一阵轻柔之风,拂过全身,甚是惬意。而二人只觉得身子一轻,就随着微风牵引,飘飘然向前方去,一路竟是无碍。一会儿,风停了。二人又觉得自己像是一片叶,随风落,随风息,最后尘归于地。沉寂了好一会,白成灰,任雪吟突然浑身一颤,豆大的雨点直直打在他们身上,凉风习习,而身体如叶入泥潭,任凭挣扎,动弹不得。冷雨冲刷,急风吹卷,二人就这样一路飘荡,直到全身毫无知觉。这时,眼前走出一老,盘腿坐于前,风雨忽来浑不动,手捻长须发垂杨。
白成灰欲说话,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开不了口。老者却是扬起手,笑道:”客稍语,且容老朽先言一二。“接着他道:”贫道李伯阳,仙修五百余载,临天下钟灵水秀,独爱此醉仙泉畔,后隐于世,守于斯,不问岁月。不知客何名哉?”
白成灰摸摸嘴,发现自己能开口了,便道:“小辈姓白,名成灰,天虞山清风崖的无名小子。”
老者拂须,道:“白字,无用之意,成灰,尘土之灰,一生如尘漂泊,到头来也是空梦一场,无用无用。”
白成灰听老者评论自己的名字,有些微怒,毕竟姓随父,名由父母所取,如此妄议,实在有些不尊重。却见老者掐了掐指又道:“一粒埃尘,亦承天下之重;遍落四方,遇风起舞,亦难测也。”
这种玄之又玄的话,白成灰当年在石殿中也见过,反正不懂,就当是耳旁风。他见任雪吟不在身边,对这个刚认识的朋友却很担忧,忙问道:“老前辈,不知我另一个朋友……他现在人在何处?”
老者正色道:“贫道会客,从来是一人对一人,如此才不失礼仪。”接着他又笑道:“哈哈,白小友无须担忧,另一位任雪吟小友此刻正在和老朽喝茶谈天。”
“你未见他,如何知他姓名?你在此处,又怎么和他喝茶谈天去了?”白成灰不解道。
老者只是摆摆手,不予答复,却道:“于风雨中请客来,实非待客之道也,客于风雨中来,是为礼也;礼尚往来,须以茶待之。”
白成灰见老者要请自己喝茶,才觉得有些口渴了,睁大眼睛望着他。老者不再拂须,左手轻轻朝地上一晃,在他与白成灰两人之间就凭空落下一张圆木茶桌,稳稳地放在了地上,树纹隐约,极是精美;老者张手在这茶桌上横竖一抹,桌上便断然生出两套茶具来,茶杯一黑一白,棋子状,倒扣于桌前。白成灰正惊奇时,那老者朝天招了招手,右手便握住了一个无盖茶壶。壶柄雕龙,茶气如云,如若地龙腾渊,好不壮哉!
老者左手托住茶盘底,右手提壶,轻轻将茶水倒入一黑一白两个杯中。冉冉茶水,冉冉茶香,过半而息。斟好茶后,老者将白杯推至白成灰面前,自己端起黑杯,道:“采老朽家种之茶树,泡以醉仙泉水,阳火透之,取名醉仙茶,小友请品之。”
白成灰抓起白杯,便想往嘴里倒,岂料这杯身竟是滚烫,刚伸手抓住杯子不由得又缩手回来。老者见状笑道:“小友,品此茶须一手拂杯身,一手托杯底才够味。”说罢,自己小抿了一口以作示范。白成灰照着老者的样子端茶,说也奇怪,如此端茶,杯身竟是不再烫手了。
白成灰早已渴了,当下就举杯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老者只是笑笑,又给他添了两杯,他都一饮而尽,任觉得未曾解渴,但再喝只怕是不合礼仪,只好作罢。白成灰后知后觉,茶入肚后,才发现这茶除了初时闻到的一丝酒香外,自己并未喝出个味道来,只是嘴上道:“好茶,好茶。”
老者挥手收起茶具,听到白成灰的评价后面露喜色,赞道:“不少茶友只是道,老朽的茶无色无味唯有一香,不想小友年纪轻轻,竟喝出此醉仙茶的味来,实在难得,不妨与老朽说说,此茶是何味道?“
白成灰心里一怔,不想自己随口的称赞竟惹出个事来,而老者如此说,自己难以推辞,要说敷衍,自己也从未仔细品过茶,不知茶之味,只好老老实实道:“李前辈,我觉得口渴,就连喝了三大杯,喝完心里畅快了些,因此称是好茶。”
老者听了白成灰的解释,一言不发,低头沉思。白成灰见老者不语,觉得是自己的低俗惹的他不喜,急忙道歉道:“李前辈,我……对不住了…”老者却是笑着抬头道:“品茶解渴,茶水之初用也;能解渴,茶之最味也,难怪说是好茶。”
老者看了看白成灰,又道:“小友可知,为何他人都说此茶无味之甚?”白成灰摇摇头,表示不知。老者便解释道:“我李伯阳治此茶有三用,其中一用便是知人意。此茶奇就奇在,愁者饮之愁肠更甚;乐者饮之洋洋自喜;悲者饮之心如泣血,怒者饮之胸火难平。品此茶者,皆是加深自己心中所念,想品出另一味来,却是难如登天。”
白成灰若有所悟,道:“我饮此茶时,只为解渴,心中并无他念,因此这茶便如寻常茶水一般仅有解渴之用,所以我喝的痛快。”
老者微笑道:“所以说你很难得。”
白成灰好奇心起,又道:“李前辈,您刚说这茶水有三用,第一用便如此神奇,不知后面两用是什么?”
老者道:“第二用,姑且算是个秘密,这第三用,因人而异,却是我也不知的。”
白成灰见他不欲再提醉仙茶之事,也不再追问,心里除了对这里的新奇事感慨,更多的还是去找任雪吟,以及寻找出路。白成灰见这老者一言一行,均是极重礼数,想其必是一个风雅之人,若是冒然说出离意,一不小心扫了了他的兴致,可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白成灰记得任雪吟说过,既然有天虞印的存在,老者肯定也是天虞中人,说不定可以套套近乎。于是道:“李前辈,您可知天虞山吗?”
老者听后也不遮掩,直截了当道:“贫道便是师承天虞山,曾任天虞山第三代掌门。你们二人也是天虞山的弟子,否则任凭通天修为,也是难见老朽的。“
白成灰没想到眼前这位竟是自己的师祖,大惊失色,当下便要下拜。老者一拂袖,一把托起白成灰,道:“即来此地,我二人只有主客之别。待客之道,世俗旧法,权当摈弃。
白成灰问老者道:“师祖……不,前辈,您既是天虞山第三任掌门,为何独守深山?而天虞山众弟子却都不知您。”
老者慷然道:“镇一方风水,守一派风雨,护一氏平安,是为集天下大任于斯人也。”
白成灰还欲问个明白,老者却不再言,转头一声长啸,惊雷覆雨,傲满长空。白成灰正奇此处天气竟如此多变,只听老者唱道:“相见有缘,茶尽缘空,客欲去,焉可强留?”被说中心事,白成灰脸上一红,正欲和老者告辞,天上又是一道炸雷,使他灵台一明。再一转念,眼前忽得一黑,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任坐在岩洞中。
“老前辈,老前辈,您还没告诉我如何走出去呢!”白成灰朝洞里喊道。可是岩洞中只传来一阵回音,再无人答话。
明明记得自己去了一个风雨翻墨,惊雷电闪的天地,一眨眼又回到了这个黑沉的岩洞,仿佛是神游一般,白成灰还是没一时回过神来。却听得身后有个声音道:“你可终于回神了,我都想自己一个人回去了呢!虚天幻境已经自行解开啦!”白成灰起身回头看,原来是任雪吟。
任雪吟嘻嘻道:“你是不是喝茶喝上瘾了呀,足足比我多用了一倍时间,李师祖可没赶你走么?”
“原来你真的是和李前辈喝茶去了啊!”
任雪吟呵呵捧腹笑道:“白成灰,说你傻你却不傻,但看着啊,实在是个榆木脑袋。这哪是喝茶,所有的一切都是咱们的师祖用道术推演出来的,我们刚才就是不知不觉被他领到了另一个小世界里。你难道没察觉这无论是风吹雨打还是喝茶都没啥感觉吗?”
白成灰点点头,觉得任雪吟说的十分在理,但心里还是有好多疑惑难解。
“可是,咱们的师祖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要什么理由,像师祖这样厉害的人,兴致来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喽。”
“雪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我可是清风崖最有天赋才学的弟子,昨天让你喊师哥你没喊后悔了吧,现在再给你一个考虑的机会怎么样?”
“哼哼,不要。对了雪吟,你的茶有什么味道嘛?”
“嗯,有股酒香,味道倒是没喝出来。我当时急着回去,哪有心思留意这!再说这也不是真茶呀。”
………
………
扰路的幻境消失,两人就这样一路说着返回,等到了各自屋里,都是累的够呛,两人趴在床上便是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竟如同喝醉了酒一样。
这醉酒之梦,到底也是不同的。
便说白成灰,常人言:“日有所想,夜有所思。”可他此时梦见之景皆是生平未见。登高楼,落日如戈,滔滔逝水,束鼓回澜,天地为之浮动;见关山塞北,戎马生郊,兵士凭阑雪涕。有翠楼人,清歌傍水,妙舞当花,杨柳晓风,争唱井华之句;有纨绔士子,漫摇诗扇,鱼吹细浪,燕蹴飞花,嬉闹舞筳无休。时思乡人,难堪玄鬓,白头吟对,不知秋云暗几重;临江渔者,清晓扬帆,扣舷长啸,天下万象皆为宾……如此种种平常而又惊异的凡人景象一一给他望了一遍,诸多凡尘往事,也难离其中。至于为何白成灰会梦到,能梦到,这些景象,谁知道呢?没人知道。因为这就是李伯阳所说,因人而异的醉仙茶第三用了。
第二日清晨。
任雪吟已醒,揉揉眼睛,喃喃道:“昨天没觉得累呀,怎么睡的这么沉呢。”他翻身下床,想去看看刚认识的邻居白成灰,却发现自己手脚一轻,动作也快了不少。
“不会吧,难道说我在睡梦中突破了?”
他这样想着,便随手运起天虞决,只觉得掌心一颤,环气绕体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看来离天虞决的第三层已是不远了。
“我就说,我任雪吟是谁?天纵奇才!睡个觉就有所突破,那些师兄弟们可是望尘莫及的。走走走,去看看那个刚来的白成灰怎么样了。“任雪吟实在有些兴奋,连走路都带跳。
“白成灰,你还不醒,这第一天可就违反门规啦!“任雪吟在白成灰窗边大喊。
白成灰从床上一跳而起,看了看外面是任雪吟在叫喊,笑道:”你可别想蒙我,门规江年都告诉我了,我可不知道有这一条。“
任雪吟走进屋子,朝白成灰炫耀道:”我昨天晚上好好睡了一觉,今早起来就发现修炼的天虞诀一下子跨到了第三层,厉害吧,要不要认我当师哥,你再考虑考虑。“任雪吟有意夸大,直接说自己将天虞诀修到了第三层。
白成灰冷哼一声,“切,这有什么可炫耀的,我还说昨晚我好像也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呢,说不准我也……”他刚想说自己天虞诀也提升了不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学过呢,不由得脸上一黑。
“哈哈,你说你也什么,天才可是很稀少的哟。”
白成灰自知现在说不过他,刚想说以后再让你瞧瞧我的厉害这类话,却听到门外有人喊道:“你们俩吵什么吵,不知道今天善渊殿有大事件吗,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去看看!“
白成灰走出门一看,门口两位,一位胖胖的,浑圆的脑袋,穿着大粗布衣,另一位却是瘦瘦的样子,比较斯文,身着淡青色长袍。想来刚才的话,就是出自那位胖子之口了。
任雪吟继白成灰后面走出门,见到门口两位,拱手道:”原来是汪师兄和常师兄。“接着转身向白成灰介绍道:”这位稍胖点的师兄名叫汪不傲,这位瘦些的师兄名叫常安,以后见面啊,你就喊他们汪师兄和常师兄好了。“
白成灰看了看那位‘稍’胖的师兄,心想怎么会有人取‘汪不傲’这样奇怪的名字,但还是俯下身子朝二人道:“汪师兄,常师兄。“却听那位汪师兄朝任雪吟叫道:”小鬼头,别给我瞎取外号,我明明叫汪逊好不好,谦逊的逊,你们这些粗鄙之人怎么能就单单理解成不傲呢!“
任雪吟叫道:”是是,汪师师兄教训的对。“却偷偷在白成灰耳边小声道:”这个汪不傲,嘿嘿,你马上就见识到他的’不‘傲了。“
汪逊大概是没听到任雪吟的小声耳语,看了看白成灰,突然露出和善的笑容道:”你便是刚来的那位吧,不错很懂礼数,以后可别跟任雪吟这小子瞎学。你啊,可真是幸运的很,刚来两天就能看到清风崖的头等大事!”
任雪吟突然惊奇道:“什么大事?难道说是……不对啊,日子还要久些的……“
汪逊笑道:“因为有事日子提前啦!你想想,我们清风崖最重要最难得的事可不就是那事嘛。”
白成灰被他们说的一头雾水,实在忍不住继续听他们说这些神神秘秘的话,就问常安道:“常师兄,究竟是什么重大的师门大事呀?“
不想常安清瘦的脸上一红,竟背过脸去道:”你……还是问他们两个人吧。“
白成灰刚想继续问另一位汪师兄,却听任雪吟抢先道:”就是听竹瑄的漂亮师姐师妹们要来啦!对吧,汪师兄。”
汪逊默契的点了点头。
白成灰木然道:“不就是来些女弟子,你们至于这样吗?”
不想话未说完,见汪逊直直地看着自己道:“你小子,本以为你尊敬师兄是个好苗子,没想到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这点你可要向任小子学习,他当年可是一点就通。”汪逊顿了顿,接着道:“你当我们清风崖是个什么地方?听竹瑄不说,就是偏潮阁,也是有一些修习厉害的女弟子,独独咱们清风崖,向来只收初学的男弟子。这天天一群大男人处在一起,你说可不无趣。”
白成灰道:“我江年哥可不像你们,我知道他是专心修习的!”
汪逊哈哈笑道:“江年的确从来不关心听竹瑄的女弟子,天天舞着那把落枫剑,那是因为,他的心早就被偏潮阁的洛师姐勾走啦!”
“什么,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是真的吗?”任雪吟奇道。
“你不相信我?哼哼,天下还没有我汪逊不知道的事!”
白成灰没听他们交谈,心里想:“洛师姐?不知道是哪位呢。嗯,落枫…………洛……估计江年哥的那把落枫剑就和那位落师姐有关吧,难怪那天问他剑的名字的时候支支吾吾的。“
白成灰正想着,突然前面传来汪逊的忧愁声:”我那位月如师妹,当初在茫茫人群中和她对视一眼,便再也难忘却,不知她今日来了没有?诶,我可是思念的紧。“
这时,一直冷脸不说话的常安却突然插嘴道:“什么时候相隔几百米偷偷看了一眼也叫对视了呢?”
汪逊自信道:“常老弟,话不能乱讲,我知道月如师妹是看了我的,她一定还记得我。”
白成灰心里暗笑道:“这人也忒脸皮厚了,难怪要叫’汪不傲‘呢。”
一行人就这样边说边往善渊殿走去,只是白成灰和任雪吟都不曾察觉,他们二人昨天晚上经历的人人事事,都已经全然忘却,甚至连当初去后山一探的念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走了一会,众人到了善渊殿跟前,刚巧前面有三位女弟子正在向里面走去。任雪吟向汪逊打趣道:“快看看,那位婀娜的姐姐是不是你的月如妹妹?“
汪逊便朝任雪吟指的方向张望,白成灰也转过头朝她们看去。
是心有灵犀,或是注定一般,最左侧的女子也刚好在此时转过头来。
微风拂发,那少女面若桃焉,明眸皓齿,就静静的站在那儿。她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眼波似水,清澈而灵动。晴云碧水,山川海流,都在她这一笑间失了颜色,仿佛世间芳华,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