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呼呼喊喊营救世子和郡主的人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人被锁在了言咒〔流时梦境〕里面。
“天才!这是天才啊!”凌晨先生激动地看着这巨大的钟盘。“时针为主,分针为护。晏乔郡主竟能让这完成度如此之高!真乃天才!”
“不过,这时钟造型分明是苍兵国的东西。他们的防御言咒一向稀奇古怪。”不苟言笑的齐王大人接着说道,“以治愈闻名天下的西曲府何时有此能力,连其继承人都能把其他国家的言咒使用得如此精妙。”
随后他又自嘲:“想多了,晏乔这孩子自幼体弱,怎么可能。本王真是糊涂了。”
凌晨心里咯噔一声,暗暗盘算着齐王殿下这种明明白白告诉你不怀好意的态度斟酌着开口说:“殿下怎么会糊涂呢?殿下可是开朝以来唯一能与君上同担事务的齐海王。君岸临渊人人都会尊称一句齐王。”
“您要是糊涂了,天底下哪有聪明人。”凌晨反应极快地捕捉到齐王殿下情绪中细微的愉悦。
“凌先生说哪里的话,本王不过是为了君岸临渊的未来罢了。”齐王谦虚道,“这片土地可不止我们一个国家,凌先生应该再多看看才是。”
凌晨心想我这哪是见识短,分明是有眼色。
也就是这一丝分神,齐王殿下发现他的心不在焉,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刺过去,然而语气完全听不出来变化:“凌晨先生觉得这该如何解决?”
凌晨打了个哆嗦,心里叨叨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操心,那里面不是你儿子么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嘴上还是恭敬得很:“诚如殿下所说,苍兵国的防御型言咒的确古怪,但他们一向是精妙的小组件,言力水平不高。”
“依你的看法,直接破坏吗?”齐王挑了挑眉,“那就有劳先生了。”
凌晨擦把冷汗,里面可是有两位小祖宗,万一碰到哪不该碰的……
“先生可是专门请来的,据说在防御与控制类的言咒上颇有建树,万万不用谦虚。”齐王殿下高高在上,存心使唤他。
“老头就不推辞,斗胆一试。”凌晨咬了咬牙,心知躲不过去。齐王心眼这么小,他儿子在里面倒是不计较?但想归想,他定了定神,眯眼仔细观察。
身为四阶律言者,面前活灵活现的没有攻击性的五阶言咒无疑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能参悟,说不定有机会撕开五阶的口子。
不过越是细致观察越是惊叹此言咒类型之奇特,完成度之强。若真是郡主一人之力,那可真是令人吃惊……毕竟是苍兵国的,恐怕不好交代。可如果不是,依着时针特性……怪哉怪哉。
他迟迟不敢下手,完全没有一点头绪。胡子都揪得翘了起来,为难地看向齐王:“这,恕老头愚钝,实在是……”
咔。
众人闻声而看,秒针的地方,严青霜四周朦胧的青色言力逐渐溃烂。
“这!”凌晨大惊。
“居然是个用毒的女人。”齐王面容威严,“有意思,既然她从内部破坏了,趁现在她还感觉不到时间流动,抓住她。”
齐王甩袖转身,仪表堂堂,宽大的袍子拍凌晨的脸而过,“世子和郡主也算是救出来了。”
“如此,便回去吧。”
明明没有阴阳怪气的样子,但凌晨总感觉好像听出来讽刺的意味。他在齐王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扯下一缕红胡子。
兴许是因为消耗过大,侍卫们带着君亦然,侍女们护着晏乔,两个人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而严青霜那个疯女人,发现自己的处境之后冷冷地瞪着齐王被人押了下去。
西曲府内,因为暴动负伤的府主跌跌撞撞来看晏乔。
晏乔的父亲,西曲府主晏仁明,一心致力于治愈伤痛,并且成功继承以及发展治愈言咒,发现不同类型不同强度的言咒可以治愈不同的伤痛。
他是受人尊敬的。
但此刻,不仅自己被人重伤暂时言力封闭,就连唯一的女儿都深陷病榻。他深深地怀疑自己。
晏乔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看起来除了脸色一如既往的不健康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西曲府内的愈使看过之后都知道晏乔消耗过多,本来就脆弱的身体不堪负荷,这样睡着只能缓解崩坏,不久就会彻底失控。
可若是用言咒,该用哪种?如此脆弱,可能言力刚刚触碰就加快了崩坏程度。
“你们下去。”府主这样说道。
他看着这些平时教导的愈使没有一点用处心情非常糟糕。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克制住臭骂这些人的冲动。
他摸了摸晏乔冰凉的小脸,心里很愤怒。救下无数人的他风度翩翩,人人看到他儒雅温和的微笑都会称一声西曲风范。但其实狼狈的时候是有的,比如现在,比如晏乔母亲病逝。他无能为力,他痛恨自己。
“安安。”他温柔唤着,“撑下去,父亲一直在。”
本是同源,而且因为治愈之故,晏仁明的言力对晏乔来说是极为温和的。虽然言力被封,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能用……更何况对方是安安。
秋水琴长鸣,众愈使在外面跪下低叹:“府主。”
袅袅琴音携着晏仁明的言力游到晏乔身边缓缓排列成言式。府主阖目而执琴,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顺屋檐而坠落。
晏乔看到一片光芒。
像银河的微光,在周围还透着绵绵的虞尾花香,清雅的花香让人有些微醺。她突然想到虞尾花有轻微致幻作用,摇摇摆摆走到河边掬起清水泼到脸上。眼前清晰起来,晏乔惊讶地发现前方高高的灵彻塔。
一如书中的祥和安宁,可她现在看到心底却有些厌倦。
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
有人抓住她的裙摆,晏乔看过去,先疑惑于身上何时穿上这样华丽飘逸的裙子,再讶然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子死死抓着她,那目光像匹孤狼阴狠凶残。他的半边脸上,刺着串串言式,狰狞而令人惊骇,似乎是以他自身为言咒。
“你是谁?”她听到自己说。
晏乔愣了一下,明明刚刚没想开口。
“救我,否则弄死……”男孩看起来和晏乔差不多大,语气却十分狠毒。但他没能说完,本就伤痕累累地抓住小姑娘的衣角已经很勉强,这下子忽然没了力气滑到了地上。
那句威胁的话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好啊,我救你。”晏乔视线下移。她蹲在男孩面前,就像面对林朗丰一样,但语气完全不同,温暖亲切又柔和带着满满的善意,“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没人愿意陪我,他们总是匆匆来去。”
“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男孩眼神带着戾气,加之脸上可怖的言式令人心悸:“年纪不大,心思倒挺多呵。”
晏乔突然听到雨声,她感觉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可是耳边雨碎声密密麻麻一句都没听清。好像突然变成了见证者,眼前一幕幕的画面温馨和谐。
她看到男孩子表情渐渐缓和,渐渐不再浑身冒刺,他的目光不再那般寒冷逼人,终于看到了其中小小的生存的渴望。她觉得对方应该是开始信任了,虽然仍有丝戒备……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是欢悦的,看到男孩子的变化是满足的。
这种感觉……
落雨声嘀嗒嘀嗒回荡着轻声细语,晏乔感觉头晕得很,直到看到……
她使用了言咒,但明显男孩伤势实在惨重,元素亲和的能力被人完全破坏了,体内言力淤滞堵塞。于是她加大了言力,可是这样的话……
晏乔眼前开始发黑,最后的印象是她看到了元素的轨迹疯狂盘旋在男孩四周。
过犹不及啊。
她再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藕粉色床幔,还有侍女们怕她睡不好特意从床顶挂起的香花镂空球,耳边秋水琴声依旧悦耳清脆。
她散漫着目光,阴影过来遮住视线,晏仁明温和地开口:“感觉怎么样安安?”虽然面带倦色,但依然能把控着自己的情绪不会失态。
晏乔想开口,但发现嗓子干涩说不出来话,她皱紧了眉。
“不是什么大事,消耗过度而已,待过了这几天再服用泠鱼果就差不多了。”
“对了,你母亲留给你的玉珠呢?”
晏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晏仁明摸摸她的头:“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不用勉强自己,丢了就丢了吧,我知道你现在安好就行。”晏乔眨眨眼,流露出的是亲昵和疑惑。
府主大人转身边走边开口:“君亦然没事就是有点脱力,剩下的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再说吧。现在好好休息。”
晏乔乖乖闭上了眼。
出了门,晏仁明按着窗沿吐了口血,底下的愈使纷纷上前搀扶,捧起珍植做成的药汁。他一下饮尽,然后吩咐道:“去泠鱼池。”
愈使们诚惶诚恐。
“小声点。”他说。
晏乔在房里,她其实是听到了的。父亲不知道的是,她的嗅觉和听觉异于常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各种原因。以至于每次去寻他都说是有招待的人不方便见她。她习惯性地伸手抓了抓,却什么都没有。
所以那时才会那么冲动地扔掉玉珠啊!是早就不满了吧。
她思绪又飘远,想起那个流浪的男孩子。
看来是个梦,具体的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救了个人。哦,脸上好像还被人恶意刻上了言式……她似乎并不是这种好心肠,耗费自己大量的能力就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
是因为那种眼神吗……算了,只是个梦罢了。
没几天,君亦雁来看她,周到热情带着她特有的活力,少女明媚得堪比夏季日光。一念那个时候好像还有点累,但还是坚持发出疑问为什么君亦雁的心就像她本人表现出来的那样。
那时晏乔带着微弱的不像笑的笑,优雅地续了杯茶说:“公主作为好朋友一直是称职的。”
而君亦然送了一只珍兽说要保护她,那是只漂亮的幼年独角兽,白色的毛发纯洁如雪。晏乔有些头痛到底是它保护自己还是自己保护它。再加上少年信誓旦旦说什么下定了决心,还莫名其妙地脸红说什么感觉安安就像这只独角兽一样……然后逃之夭夭。
当时学堂的大家几乎都在,君亦雁自己是笑得花枝乱颤,安肃和君亦凛还好只是绷紧了脸,而像林婉妍这样的小姑娘早就红了半边脸,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晏乔觉得脸都丢尽了。
后来听说三朝之乱牵连甚广,无辜枉死之人不计其数,即便是以仁心闻名的西曲府也遭到袭击,影响恶劣,令人惶恐。灵彻塔立:七朝缔盟,设巡检组。
巡检组人选七朝出,而这些人经协商决定由灵彻塔派人指挥。
晏乔趴在栏上随手扯着结了一半的莲蓬。扯着扯着没了意思,摆摆手散了人,自己盯着池里的鱼发呆。
一念懒洋洋的: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晏乔:你说什么?
一念冷漠的说:你应该想到会有这种局面的。西曲府来来往往求治的人们从被你交易情绪偷偷加入我的能力时你就该知道。
一念:你不可能否认,而且那并不是你的无心之举。
晏乔:……是了。
当时是为了什么呢?对了,想起来了。那天在泠鱼池看到了那些书,父亲他担心我一直在为我想办法续命,最开始是用玉珠作为媒介,后来因为身体已经适应了……明明已经那么辛苦,言力开始紊乱,就连母亲的画像都神志不清认不出来了。
那些人,凭什么要我的父亲去救他们!明明知道他身体不好了,却还以为是推脱……
一念突然打断晏乔的戾气:哎呀哎呀,话说若是西曲府主没了,恐怕会更加热闹吧!
晏乔:你休想!谁都可以,他不行!
晏乔恶狠狠的:我看谁敢动他!你给我小心点,你敢动,我以后就天天救人!
一念噗嗤笑了出来:你生气到逻辑都混乱了。
晏乔:……
一念:真好,小晏乔起码还有愤怒和悲哀。情绪这种东西有一就会有二……
晏乔:不会的。
既然交易过了,就肯定会生效。再说如果是这种情绪……心会疼的。
这一年,晏乔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