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冷,晏乔趴在窗边看结出的片片霜花,旁边散着脱下的鹿皮小靴。听说这种靴子是东期的特色,因为那里常年冰雪。君亦然特意拜托人捎带过来,就是怕晏乔冻坏。
侍女折竹捧着百饮汤过来,晏乔扭头皱了皱小鼻子:“果然是这个,一闻就知道。”
她伸手准备接过,折竹却没有动。晏乔一双杏眸水汪汪的看过去,折竹觉得差点要窒息。
她在心里狂喊:真的,无论多少遍,小郡主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明明眼睛那么动人,眉眼间都是娇贵柔弱,周身气质却如雪山皑皑,皎月清清。
小郡主这样的美貌,恐怕也只有齐王世子与之般配吧。
折竹在心里越想越歪,差点连后代男女如何可爱活泼都联想下去。晏乔面无表情地端起汤尽数倒在旁边盆栽里。
“小郡主!”折竹紧张地叫道,“这可是世子吩咐特意熬的,就是怕您冬天受不了。”
晏乔转回身继续看霜花。折竹在耳边碎碎念:“这怎么行?世子吩咐过的您的身体需要调养,现在没了,那不然再去做一份?可是那就需要您再等一等……哎呀,郡主您怎么没穿鞋!这可不行,会冷坏的!”
晏乔突然拍拍她,歪头:“主子是他还是我?”
然而折竹感觉快晕过去了,小郡主这个歪头好可爱啊!
“是您是您当然是您!”
“那就别听他的话。”
“可是……”
晏乔冷冷地看向她,指尖淡粉色的言力一闪而逝。折竹眼神茫然了一瞬,然后清脆的一声叮,侍女眨眨眼:“郡主别生气,马上就能再做好一份。”
折竹兴致勃勃跑出去了。
晏乔鼓了腮帮子,然后不知想到什么撇了撇嘴。刚刚分明是君亦然提前在侍女身上下了言咒〔聆醒感知〕,居然用言咒防范她,不就是没喝他的东西么。
一念懒懒的:还不是怕某人不好好养身体。
晏乔:你是哪边的?
一念调笑:乔乔有没有感觉最近情绪好很多了?有时候还能有小性子了呢。
虽然一念转移话题十分生硬,但这个问题晏乔的确很重视。她想了片刻,踢踢踏踏那只靴子,把它踩的扁扁的。
晏乔:我不知道……与其说是这些年一点点调养的,我倒更觉得好像是有点失控。
刚刚流露出的一点萌软被压下,少女漫不经心一脚踢开靴子,拨弄旁边的盆栽。盆栽里赫然是六年前偶遇的娇芯海棠,它吝啬地将汤汁一滴不剩。
晏乔声音轻轻的,仿佛怕吓坏它:“我有时候感觉都不像自己了。”
一念嗤了声:那你以为你应该是什么样的?
晏乔愣住了。
随后她微微弯了唇,语气轻软:“那一念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念没说话。
晏乔轻快地勾起旁边的披风,转了个圈:“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想想你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你在诱导我,诱导我成为一个……嗯,怪物吗?”
一念:……不是。
晏乔:我想起来当初那次暴乱从起因到中途不停和你交易。虽然有时候你的态度有点奇怪仿佛很混沌,但你绝对做了什么。
晏乔:不过,你了解我。有些东西是你绝对不能碰的。至于其他的,无聊之余倒是可以帮帮你。
一念颇有些震惊,既然分析出来当时它偷偷放大一些人的心理面,为什么还要帮它?帮它做一些连它自己都说不清理由的事?
晏乔忽然有些沮丧:“太腻味了。”
六年如一日,父亲不再需要偷偷给她续命,但损耗过多终日待在泠鱼池与母亲画像为伴。而君亦然……晏乔感觉到面对他时会有点不同,可是现在她又说不出来。
腻味到后来,她发现那时候感兴趣的“敌人”,其实只不过是她被放大的渴望,渴望世界注意到她……随着身体没有当初过于的脆弱,言力的增强,现在想来那种渴望是被扭曲的,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就仿佛是有人故意的。
晏乔狠狠打了个冷颤。
一念似有所感:乔乔?
晏乔:你说,会不会有人从出生就被言咒束缚呢?
一念:这和你帮我有什么关系?
少女优雅地一步两步走来走去,然后在门口停下,清清冷冷:“帮你,不过是为了那个故意的人罢了。”
“这么腻味,对方想看到的可不是这个。”
门外,高大的男人看见晏乔走出来跪了下去。
晏乔弯了眼睛:“林朗丰,帮你这六年时间,可找到想找的人了?”
“是。”他的声音又干又涩。
“如何?”
“……嫁人生子,幸福美满。”
“本郡主的意思是,侍卫如何?”晏乔垂眸,开口如霜花凛凛,“只不过许容身之地而已。”
“倒也是。”他自嘲地笑笑。六年前他依照约定引开人最后差点没了命,但西曲府不愧是七朝中最负盛名的治愈圣地,随手为之就能让他活蹦乱跳。这么久了,恐怕那些人早就以为他死了……而且她也不会再等他了……要说容身之地,西曲府的确是个好去处。
“但凭吩咐。”他说。
晏乔嗯了一声:“有些事想问你,虽然有点晚,当初你是被谁派来的?”
林朗丰狠狠皱眉,他大胆地直视晏乔,只觉得面前的少女美好如花不该接触这些:“既然已经晚了,就该顺其自然。”
“你把本郡主想得未免太弱了。”晏乔翘起嘴角,口吻温和:“可不像是你那好姑娘。”
严冬再寒,林朗丰听到这句话心里却更冷,他尽量装作淡然的样子:“西曲府世世誉满天下,没想到居然对这有兴趣。”
晏乔觉得有趣:“盛名之下,人人都该带着面具吗?再说盛名,那也不过世人给予的面具。”
“这世界七朝,大夏、君岸临渊、沉归海、苍兵国、夕念台、东期、晚盈,难道都是世人所称的样子吗?”晏乔好像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你若是害怕,大可不必用这来搪塞。”
“而且,主子问话,下属还有反驳的权利吗?”晏乔笑眯眯地看他,“西曲府不救无用之人,所以无用之人也不用想着报恩,成家立业和和美美就足够了。”
林朗丰低头,只觉得晏乔句句戳他心肺,他所期盼的终究不可能了。他得承认,他的眼前再也不可能是暖如春风,盛日骄阳。
“我不知道是谁,我们的上面还有上面的上面。它庞大且隐秘,听说是作为赌注的行动……只能说,我来自大夏。”
“那你的确知道的不多。”晏乔挥挥手叫来人,“带他下去,本郡主的侍卫怎么能不穿得体面?”
“你……”林朗丰惊愕抬头看她。
“怎么?”晏乔眯眼,不过试试而已。
哪怕治好了,这人还是没有到达英俊潇洒的程度。板板正正的脸型,眉色阴郁,也就那眼神看着挺憨……她扯扯嘴角,“看见你的脸没兴趣了。”
林朗丰忍住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行礼跟人走了。
晏乔目送他离开,随后伸出手要接住什么似的,但天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落下,她握了握手指。冬天有雪,可惜在君岸临渊她一次也没见过……真想看看啊。
“郡主!汤好啦!”折竹欢快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晏乔扭身就走。
不知道那头小独角兽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像几个月没去看了。
雪白的独角兽的确是个萌物,可惜因为天气原因安置在花房,珍贵的奇植早就被它糟蹋得不成样子。所谓奇珍异兽,植物也有这样的分类。
晏乔缓步而行,心里暗叹这样养着它,可真够娇贵的。
独角兽咕噜噜踢到晏乔脚边,一口咬住绣着碧娥花的裙摆。晏乔看着面前牛犊大小的小东西颇有些头疼,说什么它也不明白。整日被人小东西小东西叫着,糟蹋起来花也是不管不顾。
皮得很。
眼前小东西对着晏乔眨眨眼,卖力地咬着裙摆,雪白的毛发圆滚滚一团。看着挺勉强费力,谁知晏乔一个不注意就被它扯去一块。
“你这小东西。”晏乔微微皱了眉,裙子上的碧娥花瓣是片片散开再往外抽长还要再换线的,绣了好久。
小独角兽好像意识到惹人不高兴了,呆呆地松了口,看起来又乖又听话。可是等晏乔伸手准备抱起它时,它那小小的幼嫩的角顶了上去。
晏乔的手顿时疼得就红了。
“何故去吓它呢?”身后出现的男声清冽而温润。
晏乔捂着手去看来人。十七岁的君亦然身姿修长,像诗中仙人眉目清俊,疏朗得如同雨下密竹。和小时候爆炭一样的性格差别有点大,整个人温温和和的。
他伸手轻拍下晏乔的脑袋调侃道:“看呆了?”
晏乔也不回他,扭身一把抱起小独角兽往他怀里一塞就这样瞪着。
君亦然拧了眉头,片刻又舒展开:“嫌它脾气大,我去帮你教教。”
“不用。”晏乔抿抿唇,“我没吓它。”
“它对人很敏感的,安安耍小性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君亦然轻笑,“不然刚刚是谁连百饮汤都不肯喝。”他一下一下抚着独角兽的毛发,看起来笃定极了。
晏乔撇开眼,声音淡定:“咬坏衣服的是它,又不是你……这么肯定做什么?”
忽然想到什么,清清冷冷的面容自眼角处绽开一丝娇艳:“还是说你希望看到我耍小性子?”
君亦然愣住了,实在是晏乔难得会有这样的神态。
世子大人眼神柔得好像要溺死人:“安安做什么都好。”
晏乔紧了紧披风,把自己埋在领子里。君亦然见状不知从哪里翻出来拳头大小的白玉石递给她,上面斑斑驳驳的言咒刻痕规律又齐整,触手暖热。
“我提前存好了言力,直接就能用。”君亦然笑得贴心又温暖。
晏乔想着这人到底是没明白刚刚是有些令人难为情的,这会儿不知道又从哪收来的存储言力的白玉石,整日里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她手里是暖乎乎的玉石,让她十分惬意,于是就随意地问了问:“你整天都想的什么?倒是有求必应,没求也有应。”
君亦然耳朵不明显红了红,没好意思说整天想的是你,面上一派谦谦君子状:“这不是过几天就要去夕念台了么,准备东西的时候总要妥帖。”
晏乔想了又想,当初夕念台的青笙宗邀请君亦然,结果遇上三朝之乱,最近倒是有听说重新举办比赛的消息。
“这么说,确定你要去了?”晏乔估量着。
“不是我,是我们。”君亦然笑眯眯地答。
少女清澈的瞳孔中明显可以看到一闪而过的讶异。君亦然突然感觉心情很好,仔细和她说着,“除了安肃要去出使晚盈参加帝姬成年礼,应君上之意,由凌先生带队,我们学堂的大家都要去。”
晏乔顿了顿,加了一句:“那比赛呢?”
“自然都是要参加的。”君亦然刚说完便发现面前少女脸色有些不好,好笑地添了一句,“你不用。”
晏乔不解地看过去,又不用参赛还要自己去干嘛。君亦然当做没看到,他可不会去说这是他故意向君上提的……毕竟是西曲府,怎么能不跟着君岸临渊的队伍呢?
这理由光明正大。
“要是我受伤了,还请安安慈悲为怀。”君亦然风度翩翩地施了一礼,又像模像样地拜了拜。
晏乔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是自然,随后自己又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君亦然看着她也没忍住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发。
晏乔后退一步偏过头,眸光淡而清澈,嗓音冷泠:“你最近偏爱这种举动,倒是很难理解……所以是为了什么呢?”
她总以为这行为是当做小动物了。眼角余光是那只在君亦然怀里拱来拱去的小兽,又想到某人事无巨细的照顾真的是有些怪怪的感觉……
君亦然暗地叹了句安安虽然对他和颜悦色但还是抵制更亲昵的接触,看来要继续努力。
他还是和风细雨般地哄着:“不过是看见安安发质很好有些手痒,保证没有下次。”
一念吐槽道:这什么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