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两只小动物，他们偷偷摸摸穿过林子。渐隐的月色如同逃窜的内心浮浮动动，还反着暗纹的树叶飒飒作响。君亦然拉着晏乔的手，警觉地停了下来小心观察了一下。
手心里紧张得满是汗渍，晏乔感觉黏糊糊的不舒服，用力扯了扯手没抽出来。
“君亦然。”她有气无力地叫唤。
君亦然没听到，他全副心神都在是否有追兵的上面，衣衫被草枝划破了，发丝凌乱满身狼狈，但是始终死死地攥着晏乔的手。
晏乔绊了一下，打好结的裙摆倏忽散开。她跌在地上，发间的饰品早就不知所踪，乌发披散顺服的贴在身上，眼神茫然地看着他，乖乖巧巧但又看起来柔软脆弱像易折的花。
君亦然回首，愣了一下。
每次晏乔流露出的这种单薄的美都让他的心放佛被狠狠地揪住……难以呼吸但又兴奋不已。
如同向往的英雄宿命。
可是他觉得还没准备好，他不知所措。于是少年蹲下来伸出手却看见满手污泥想碰又不敢碰。
君亦然局促地开口：“安……安安，你要不要紧？”
晏乔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眼波不动，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还好。”
“那，那……”我扶你起来。
晏乔低垂下眉眼自己倚着树干站起来了。君亦然抿了抿嘴，他转过身好像在看周围环境，但是神色间不免有些低落。
“君亦然。”晏乔又唤他。
“怎么了安安是不是碰到哪了哪里不舒服？”少年迅速扭头。
焦急紧张的语气一如往日。
晏乔轻轻叹了一口气：“〔匿蒙术〕没那么好用，有律言者在的场合怎么会不做一些防范？”
“什……什么？”他没反应过来，只是想着安安怎么又叹气了。
“虽然我动了些手脚，但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并且追过来了。”晏乔皱了皱鼻子，空气中都是元素灼烧的味道，“第四言咒〔灼迹〕，还真挺大手笔……刚刚的人没这实力，看来援兵到了。”
她理智地分析：“我们得提前准备，那个人实力在你之上。想压制他们逃跑恐怕不太可行。”
君亦然瞅着她沉默了一会，闷闷地回了一句：“我会保护好你的。”神色认真，眼睛里闪着希望被肯定的光芒。
他是希望她能信任他的。
但是晏乔没有鼓励地说我会相信你你一定能保护好我这样类似的话。哪怕他对她而言很重要……她也依然认为他没有这个能力。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努力想着如何应对。
使用言咒对自己的身体来说实在是太勉强。
一念的能力……虽然君亦然也算是她情绪的来源之一，但是刚刚交易过，她现在滋生的情感并不足以对付那么多敌人。
抛下他……不可能，既然做出了选择……也不是不可以？
她心里乱糟糟的，对于这样的困境让她束手无措以至于某个瞬间想要放弃。她叫着一念想寻求办法，但是对方并没有回应。
无论晏乔如何思绪万千，现实是他们两个人面对面感受着即将到来的威胁，四周沉寂得呼吸都是一种折磨。
晏乔的不回应让君亦然爆发了。
“安安在想什么？”他低声询问。
晏乔没理他。
“你在想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晏乔似是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相信我。”他肯定地说，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凶狠，“对吗？”
晏乔动了动嘴，没等发出声音，君亦然截断了她。
“我本来……安全地呆在保护之下。”他的声音渐渐放大变得愤怒，“就是为了你！”
“为了你，我跑出来，哪怕被他们抓住！我都没想过自己！第一时间想的是原来安安没有被抓啊太好了……我是一直都……”
“本世子明明可以舒舒服服被人伺候唱着歌喝着酒人生惬意耍一耍剑……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他哽咽着：“你根本都不相信我！你还想放弃我！你知不知道刚刚看到你我有多高兴……我干嘛要来找你！”
面前的这个少年渐渐弯下腰抱住膝盖一边骂一边抽噎：“安安你没有良心！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还想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你怎么可以丢下本世子……”
她觉得眼睛有些涩揉了揉，心里突然新生出一种叫人难过的情绪。
原来他那么害怕啊。
害怕到她以为小霸王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哭了。
明明被抓住的时候看他一脸害怕还没哭……
幼稚。
小姑娘跪在地上，抱住了他。
君亦然突然浑身僵硬，尴尬地不敢动。可是轻软的带着凉意的拥抱让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很放松。
“君亦然像个火焰山。”他看不见表情，但晏乔的声音里好像带着微微的笑意。
“啊？”他愣愣地开口。
“脾气这么不好，可就是让人觉得鲜艳。”没等他继续摸不着头脑问，晏乔起身结束了拥抱。
小姑娘可可爱爱，指尖点点他的额头：“为了你这片心意，我也会让你平安。”
天大亮，鸟儿们欢悦的歌声此起彼伏，悉悉索索的五蝠松鼠倒吊着毛绒绒的棕色大尾巴看着下面狼狈的少年半趴在地上与小姑娘同等对视。不远的地方穿栗子从树枝上蹦下来瞅瞅他们又伸出小枝在地上刨土。
君亦然觉得气氛很和谐，可是和谐到让他觉得古怪，哪怕晏乔做出类似于不会丢下你这样的承诺……他却突然心慌。
“安……”没等他说完，晏乔突然伸手推了一把。他都不知道晏乔这么大力气，一下子让他往后倒了倒。
青色的言力像蛛丝一样从君亦然面前划过落在一棵树上。瞬间言力快速分叉布满整个树干包裹得严严实实。
“第三言咒〔青蛛〕。”女人咯咯媚笑从一边走出，“小姑娘反应挺快。”
“哪里，这种言力虽然带着蜘蛛的特点，其人并却没有那份狡猾。”晏乔不冷不热地嘲讽。
就是说你只学了个样子……东施效颦，班门弄斧，没有风骨……
女人一双美目笑成了一条线，带着凶光：“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她撩了撩头发，手指灵活翻着一根针，针尾极为细小的刻着骷髅，针尖处闪着不一样的光泽。女人开怀：“知道这是什么吗？它的针尖可是特殊材料能够破皮入骨……这缝骨针缝合的骨可是深入骨髓的骨……”到最后被她说出阴森森的味道。
“没有风骨？呵，等我在你娇嫩的脸蛋上来一手你就知道了。”她故作淡然，媚眼如丝，“毕竟人家最擅长的是这个呀。”
君亦然爬起来挡在晏乔身前带着少年人的稚气：“要做什么你冲我来！不准动她！”
“小公子这么俊何必吊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女人眼睛亮了亮，声音变得又娇又勾人，“奴家青霜不才，言力不高，但言咒刻于骨的力气还是有的，保证让骨头都酥掉……小公子可愿一试？”
她勾起衣带转啊转，娇羞得不行：“看小公子这样子清贵俊俏就知道身上肯定没有任何疤痕。”
“若是刺上奇妙的言式，定然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言咒……多美啊。”女人陶醉了。
君亦然一阵恶寒，这女人狠毒得不行，居然喜欢在人身上直接刻下言式，若是注入言力，岂非一直受她折磨？
“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想对她不利，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这话我严青霜听的可不少。”似乎戳到某个痛处，女人冷了脸但瞬间又笑魇如花：“所以奴家踏过的尸体也很多呢。这样的玩笑小公子可开不得，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就不好了。”
几乎是话落地同时，女人甩出一枚缝骨针带着暗红色的轨迹直奔君亦然。
晏乔拽住他往退，可是体力不济还是慢了。君亦然怎么说也是够上四阶律言者的人，调动言力运转元素，天然的抗性将那枚骨针反震了出去。
他用一臂挡住晏乔，不甘示弱：“区区绣花针，高看你了。”他嘴唇快速翕动，言式漂浮排列出来，试图使用言咒攻击她。
“嘘。”严青霜向前几步，像是看着蝼蚁在挣扎。
温度陡然升高了起来，掉在地上的那枚针忽然升腾起火焰。一圈一圈的火花包围了晏乔和君亦然，像蔓延的寄生植物紧紧地困住他们。君亦然突然发现感知不到元素了，未完成的言式寸寸断裂。
女人在狂笑：“看看吧，多么无知啊！一个刚刚四阶的小不点居然妄想从我严青霜手下保护别人？”
“你做梦！”她放佛透过熊熊的火焰在看另一个人，面目狰狞，“无论多少次！”
“怎么回事！”君亦然慌了。本来他以为趁那女人扔出骨针的时间差可以完成言咒让他们逃走，可是现在不仅元素感应不到，还被困在火圈里。
火圈缩小速度不快，可是那厚重如城墙的热度让人脑袋发晕。
“是〔灼迹〕。”尽管此刻晏乔一阵一阵的恶心头晕，但她还是镇定的，“没有主动解除的情况下始终有效。尽管用于追踪，但第四言咒这个等级就说明是危险的。”
“〔灼迹〕是燃烧最近使用言咒者身上的元素残留。本来追踪的是我，但言咒源头离得不近，不过在我的附近浅度灼烧而已，并不影响。可那女人是以缝骨针为言器的，当她扔过来的时候，你一瞬聚集的元素无疑是放大了效果……将元素灼烧至自身。”
晏乔有些呼吸不上来：“你和我能亲和的元素……咳，咳咳咳，恐怕都……”
“安安！”君亦然制止她，“别说了！”与此同时因为刚刚的元素聚集，灼热感最严重的反而是他。他手撑着地面，试图让自己这种呼吸匮乏的状况减轻一点。但是手臂一点点软下去，他的眼前昏暗不明。
明亮的四周让他好像看到了很多人影……奇怪，昏了头吗？
晏乔笑了笑，眼神从未有过的柔和。她摸摸君亦然的脸，努力地想要分辨。终于在愈加困难的境况下还是遗憾的松了手。
意识已经不清了啊。
其实之前追踪的是我，所以分开的话，君亦然可能就得救了……
可是明明一开始我可以不救他，那我就不会被盯上……
因为君亦然，好像情绪会自己生长……才这么一小会儿，怎么又不舍了……
好别扭啊，但是我居然喜欢这样的感觉。
“今天做了很多承诺……总要有一个实现一下吧。”晏乔也不管一念会不会再出来，用仅有的清醒讲：为了这片心意，我会让他平安。一念，求求你。
一念：所以我不安的理由是这个吗？你是料定我会帮你吗？
晏乔很开心，好像一下子把此刻的困窘忘了：交易吧！
一念：不行。
晏乔撑着一口气：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有这么多的情绪了！
一念冷冷地嘲讽：你忘了契约的前提，看着对方的眼睛以及圆心的架构。但你现在困在这个地方。更何况以我简单的观测，那女人对你可没有一丝好感。契约也许只是让你死得更体面点。
晏乔摇摇发晕的脑袋，已经不再是在心里说了。她念念叨叨放佛没有意识只是本能：“求求你了一念，我想救他……求求你了。”
一念不屑地回：哪怕你自己都不可能活着吗？
晏乔突然好像有了力气，伏在地上用力扯下那颗玉珠扔进燃烧的元素里。噼里啪啦的玉碎，被元素烧起来的漩涡卷得无影无踪。
晏乔：不！我要活着……我要为自己而活着。
一念忽然伤感起来：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晏乔：我想我有选择怎样活着的权利，而不是靠着物件循规蹈矩。
一念：……可能几年，可能一辈子，你都不可能再有多余的情绪。
晏乔：多余？
一念：对你而言。
晏乔：什么办法？
一念：提前预支而已，借你一个使用一次言咒的机会……当然禁咒什么的就别想了，等级越高身体越会不堪重负。记住，我只能保证这个言咒会施展出来，但你的身体我没有办法。
晏乔：我要是出事搞不好你也会崩溃？
一念：有什么关系？我的情绪都是你的……崩溃害怕什么的……
晏乔觉得一念最后的语气很可怜，还想说什么可是严青霜不给她机会。那个女人的笑声穿透重重火焰扬言再吟唱言咒弄死他们。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好像看着别人越痛苦她越兴奋到疯狂。
晏乔用一团浆糊的脑子竭力搜索一个个熟知的言咒吟唱的效果。不仅能保证现在的安全，还要能彻底压制那个女人，否则……
是这个！
第五言咒〔流时梦境〕
巨大的时钟被风卷出驭于两个人身下，狂暴的乱流将〔灼迹〕燃起的引子剿灭得一干二净。时针指向晏乔，分针指向君亦然，秒针指向严青霜。
女人疯狂的脸一下子惊恐起来，拼命想脱离秒针的指向。然而咔咔的风声吹起来，风锁住了她的缝隙不能动弹，秒针转动。
严青霜的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秒。
时钟不停，三人被巨大的气流安全地锁在这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