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玉匆匆看完妲六这故事,清秀的小俊脸顿时皱成了个包子。
关于这个故事,他有几个很在意的事情。比如这个给“狐婴”命名的道士是谁?
又比如为什么这些志怪杂史都喜欢在结尾加一个云游的道士,和尚,或者神仙来掺和一脚。
而且为什么这些道士神仙,早不来晚不来。故事都结束了才像是放马后炮似的来说一两句无关痛痒的总结或者心得。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故事的套路就是这么写的。重要的是,要是这道士早点来,说不定他就能在故事里看见这道士会怎么解决这个事件了。
凉玉斜躺在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书里所说的玄悲族人姓妲,他表姨娘也姓妲,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房屋顶上的燕窝,一只燕子从墙顶上的窗檐飞了进来,飞进屋顶上的窝里,雪白的屁股翘在了外面,“啪”地一声,一坨白白地燕屎就糊在了他脸上。就像戏院里唱戏的白脸小人。
凉玉惊怒道:“周有钱!!!你他娘在屋子里养燕子是有病吧!”
鱼真看到这情景,也忍俊不禁。
周铨有清风朗月般一笑,道:“燕屎,性味辛平,可通利九窍,入脾利湿,还可治疗小儿惊悸。燕窝是金,燕屎也是金。我养的不是一只燕子,而是一块金子。”
凉玉移开这凳子,才发现这燕窝下边的地表明显常被燕屎光顾过。
他一时没察觉这周铨有把这凳子搬到这中间是为了什么,原来就是等着燕子给他拉屎!
其实这燕屎能不能拉在凉玉身上,实乃随机。周铨有也没想到凉玉最近这么背。心中都快笑岔气了,但脸上还是一副和善的笑面虎的样子。
凉玉用冷水洗了洗脸,也亏得这一闹,他脑子才清醒过来,于是问道:“这怪物‘惑’的肉,哪里有的买?”
他并不觉得鱼真的侄子侄媳有那个能力去捕杀一只怪物来吃。
周铨有道:“猪肉都买不起,还想买其他肉吃?”
凉玉也只是问问,不指望周铨有能知道什么真相给他解惑。
周铨有知他心里想的什么,道:“说起来倒是有件趣事儿,我在胡二虎的房间里竟然看到了这个东西。”
他从袖子里拿出从胡二虎房间里顺走的东西,丢到了凉玉的手上。
凉玉接过,只见一株拇指大小的植物,饱满透红,茎脉剔透,像是透明的血管,如活物一般。
凉玉问道:“赤蝴?”
赤蝴是禁药,可给男子补肾壮阳,给女子美容养颜。只不过极易上瘾,对身体危害极大。之前他在鱼家在鱼真鼻子上取下的植物也是赤蝴,只不过那个赤蝴明显已经干透了。
周铨有道:“胡二虎是天阉之人,按理来说不可能有孩子,可他又是死于狐婴之手。
书上说,狐婴出世,必先食其父,且只食脑浆,五脏,眼珠。后食其他人时,则食全身。胡二虎若是这狐婴的父亲,这两者之间就十分矛盾。”他说到这的时候,拿翻找出一个药盒,继续道:“但我看到这赤蝴后,又觉得不矛盾了。”
凉玉疑惑了起来:“此话怎讲?”难不成这赤蝴有效到对天阉之人也能起作用吗?
周铨有打开药盒,里面躺着两株赤蝴,一株颜色较浅偏橘,尺寸较小,一株颜色较深偏黑红。尺寸较大,这颜色较深的和凉玉手中这株比较像。
周铨有道:“这颜色较浅的,就是普通赤蝴正常模样,它还能看出是植物的样子,也没有浓重的腥味。而颜色较深的这株和你手上这株,腥味浓重,不像植物,反倒像是个包着一层薄膜的肉块。”
他收起药盒继续道:“普通的赤蝴可能医治不了胡二虎的天阉,但是这最近才在黑市里出现的赤蝴,就不一定了,仅这小小一株,就需要一两黄金。”
也就是说仅这小小一株,就可以让持有者被关进大牢,秋后处斩了。
正规的医馆也只能小剂量地种植。神龙医馆就算权力再大,也不能卖这种禁药。但它的效果卓群,没有其他药物能比得上,市场可谓非常的大,所以赤蝴成了黑市商人最赚钱的宝物。
周铨有最后道:“赤蝴的耕种方法你也知,需以鲜血浇养,鲜肉施肥。说是植物不如说是嗜血的活物,赤蝴之所以这般颜色,乃是吸收了血肉中的营养,将其储存在自己的茎脉之中。”
凉玉顿时明白了周铨有的意思,结合胡二虎的情况来看,最新出现在市场上的黑红赤蝴,很有可能就是用“惑”这怪物的血肉种植的。
吃下这赤蝴的人,就会有极大的几率生下狐婴,比如那年过半百的鱼树根。这么说来,生下狐婴的人可能不止鱼树根一家,任何一个买了赤蝴的人都有可能生下怪物。
想到这,凉玉面色沉如暗水,心底惊涛骇浪。
在他身后的鱼真也是一副凝重的样子。
但实际上,鱼真并没有听懂他们在讲什么。
凉玉问周铨有:“这赤蝴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从哪里买来的?!”
周铨有看凉玉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不隐瞒道:“三个月前,你表姨夫朱庚子送给我的。”
一听到朱庚子这名字,凉玉突然眼痛,头痛,头发痛。
谁家没个表亲。谁家没个左牵右扯。
凉玉本家虽然别无旁系,就单脉相传,他爹老来得子,凉玉十岁之时,他爹就寿终正寝了。
凉玉娘亲倒没这么老,是他爹花了一生家当才娶回来的寡妇,只是在生完他后带走他们家所有的积蓄,跟另外一个男人跑了。
凉玉没见过她,没没怨过她,反而很理解她。
试想一下,一个年轻的女子每天做完事回家后,见到的不是颤颤巍巍的老年臭臭老头,就是嗷嗷待哺的流口水傻儿子,搁谁谁不跑?
凉玉他爹花了一生积蓄,只能算是买回了一个儿子,不至于凉家绝后。
而朱庚子就是他这个可怜娘亲的表姐夫,他凉玉的表姨夫。
他和朱庚子基本没什么交集,之所以对他印象那么深刻,只因为凉玉梦里的王富贵的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别人。
正是他!!!
凉玉想起那梦给他带来的心理伤害。总觉得这辈子的针眼是治不好了。
凉玉想要出门找线索,可是现在他和鱼真都被官府通缉,不管是去庙里找鱼真侄子,还是去找醉乡阁找朱庚子,都会引起暴乱。
周铨有看出了凉玉的窘迫,拿出柜子里的药膏道:“我虽然不会易容之术,但是把你弄丑还是可以的。”
说完他示意凉玉坐下来,跃跃欲试的模样。凉玉狐疑地坐在他的面前,闭上眼睛,难得乖巧。
周铨有将药膏粘到了凉玉的眼尾,药膏的粘性极强,凉玉眨眨眼,原本狭长的眼睛就变成了短小的三角眼,周铨有又在他太阳穴和嘴角附近涂抹了一番,被涂抹的皮肤就变得紧绷绷,将他的眉毛和嘴角一个下拉,一个上提,扑上粉扑,整个面相就被改变了。最后给他弄了个黑毛织成的头套。换了个发型。
凉玉一照镜子,确实认不怎么出来,但是这镜子里的脸,看起来十分欠揍,下拉的三角眼,带着不自然微笑的嘴角,就像庙里供奉的白脸佛面一样,要笑不笑,要哭不哭,面带嘲讽。凉玉就是多看了自己两眼都想打这镜子里的人。
凉玉对周铨有道:“我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和你还挺像的。”
周铨有闻言拿出刮刀来,就要剃掉凉玉的眉毛。凉玉“嗖”地一下弹跳了出去,没让他得逞。
凉玉问鱼真道:“我来帮你易容吧。”
鱼真道:“无需。”
他说完,身上冒出了白烟,身子变得更加肥硕了。如果说鱼真原来的身材是虎背熊腰。现在就是一个圆滚滚的肥猪。和原来的样貌已经完全不同了。肥头大耳的样子,走出去绝对不会被人发觉。
凉玉不得不感慨,世间真是大有神奇。
周铨有没刮掉凉玉的眉毛,收手又在柜子里翻出了一件衣裳,让凉玉换上。
凉玉接过衣服,心中有疑,这周铨有可不是个好心帮助他这么多的人。
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也不可能突然良心觉醒,除非被人夺了舍。
周铨有看出他的疑惑,拿出一个账本道:“衣服二两,药膏五两,方才的茶水五文钱,我都记在这了。你父亲死后这八年来你欠我的钱财我估算过,大概一千两,比你的人头还贵。你要是轻易死了,欠我的钱谁来还?”
凉玉这才放心道:“等你进棺材了,我会烧给你的。”说罢换上了衣服。牵着鱼真这只猪出了门。
周铨有丢掉手中空空如也的账本,素白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就像有人喜欢摸自己下巴一样,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有很多意思,有时候表示思考,有时候表示对对方漠不关心,有时有表示充耳不闻,有时候表示奸计得逞。
他自然不是因为想帮凉玉脱罪才告诉他这么多事情的,也不是为了百姓社稷。
朱庚子是福家的得力手下,醉乡阁的掌柜。而福家明面上是桃根县酒楼醉乡阁的东家。暗地里却是黑市的头头。
周铨有一直看不惯这福家老板朝君在皇帝面前压他一头,所以他想利用凉玉去搅浑这黑市,给这福家老板添些乱子,最好还能将他连根拔起。
说起睚眦必报的性格,周铨有比起凉玉来是不遑多让,只不过他比凉玉还多了些头脑,聪明的人不会选择自己动手,只会选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有人图钱,有人图权,但周铨有,就图自己心里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