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庙是凉州第一大庙,顷地方圆,从山门起,前厅法堂,中央宝殿,藏经楼直至后山七堂,全程走完需半日。庙宇建在承黄山中,山下便是一条直穿桃根县的商路,地段极好,上接天京,下连南城,陆路通顺,水路畅流。现在隅中,来的人络绎不绝。
无衿是这庙里的一个僧人,昨日里做了噩梦,梦见庙里那些慈悲佛的石像都活了过来,走在了庙间的路上。形态诡异。
他吓尿了床,一大早起来不仅被同门僧人们的笑话了,还说他这梦是对庙里佛陀的大不敬。
佛陀怎么能走路,他们那两条腿生来就是盘着的,要移动也是要用莲花盆。
于是他被罚到前门来招待香客,一抬头,就看见了两个走着路的“佛陀”,吓得要死,以为自己要被上天惩罚了,赶紧跑回了寺庙里,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爹,不,他住持。
不用说,这两个“佛驼”正是凉玉和鱼真两人。
凉玉换了周铨有给他的衣服后,出了门才发现,耷拉在自己身上的金袍子,像是哪里拿来的戏袍,而他头上顶着的黑帽,也明显和这戏袍是一套的,他走在街上的时候还没觉得多奇怪,来到庙里才恍然大悟,像极了弥陀。
而鱼真现在一副圆头肥耳的样子,因为体型变大,衣服撑不住,干脆露出了胸膛和肚子,就是个弥勒佛在世。
大概是装扮的原因,凉玉心中慈悲感油然而生,举止神情都变得慈悲了起来。两人这扮相虽然没引来官兵,但还是受了不少注目。
庙宇香火茂盛,装修精致。每一处都珠围翠绕金碧辉煌。穷的时候来这敲块砖回去卖也能赚不少钱。
鱼真边跟在凉玉身后,边在庙里寻找着自己的侄子。而凉玉则是要找这庙里拿的到赤蝴的地方。
狐婴血肉种植的赤蝴在黑市里要卖一两黄金,这也就意味着作为农民的鱼树根是买不起黑市的赤蝴的。
既然他们是来这庙里上了香才有了孩子,那让鱼树根媳妇儿怀孕的赤蝴来源,很有可能就是在这承德庙里。
凉玉来到大雄宝殿,找到一位僧人,问到:“请问大师,在下想要求子,要往哪里走。”
这僧人和其他慈悲为怀的僧人不大一样,其他人都是笑脸相迎,这人却面容肃穆,不苟言笑。
凉玉觉得自己找错了人,正要离开,却听那僧人道:“你向佛祖心诚求子便行,有子无子都需听由天命。”
得,这僧人好大的火气,连称呼别人为施主都不会,凉玉道:“前几日家中亲人上庙求子,得贵庙相助,现在在家里已喜得一子!”
这僧人表情一僵,似乎想要赶人,却被另一个僧人打断了:“无佩师弟,施主既然是诚心来求子的,不可对人无理。”
凉玉闻言诧异,出家人果然胸怀广阔,他们打扮成这幅妖魔鬼怪的样子,既然也能看出他们是诚心的。
无佩见他过来,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凉玉对前来帮助的僧人,慈悲地笑了一番,问道:“大师怎么称呼。”
僧人回以同样的慈悲笑容,道:“贫僧法号无临,施主若是要求子,可随贫僧来。”
凉玉跟随着无临来到了大雄宝殿后堂的一间偏殿,靠近处,凉玉的狗鼻子就闻到了一股隐隐的烟草气。这烟草气混杂在香火中。眼前一位披着红袍袈裟的中年和尚站在殿中。
无衿看到凉玉他们喊道:“师傅。。。佛驼,就是那两个佛陀。”他指着凉玉和鱼真,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又害怕又新奇,两只腿就是站不住,绕在这中年和尚身后走来走去。不敢上前来。
承德庙的住持,称号净无法师,在凉州一带信徒三千,德高望重,赫赫有名。
凉玉也没想到自己来承德庙第一日就能遇见这般有名的人物。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他们今日穿着这奇怪的装束和无衿做的梦,恰好在某意义撞上了。而净无法师十分宠爱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弟子,得知这怪事,才让无临过去将这两人寻来。
佛教和道教不同,佛教反对占卜,算命,咒术等迷信的法术,但是对梦和梦兆十分重视。
净无法师认为,自己是个非凡之人,那么他的孩子也是非凡之人,非凡之人做的梦,要么有意义,要么没意义。
他将凉玉两人召来,想知道这无衿这梦意义如何。
无临走上前在净无法师的耳边耳语了一番。净无法师听完,上前先问道:“两位施主,为何这番模样。”
凉玉心里骂了周铨有一番,道:“母胎生来就是这番模样。”
净无法师闻言思索了一番,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凉玉不想让对方纠结于他这长相,岔开话题道:“今日来贵庙想要求子,想问大师可有偏方?”
净无法师打量了他们几眼,他见眼前的说话的“佛陀”不过是普通人,而他身后的大个子“弥勒”却修为颇深,看不出境界。于是对他们有了些戒备。
他作为一间庙宇的住持,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只是他在修行一面并没有很高的造诣,所以去生了儿子。但也许是因为生了儿子,才没有很高的造诣。这事他不理解,也说不清。
净无法师用拇指抠了几下手中的佛珠,不知道自己那又厚又黄的指甲竟扣掉了上面粘着的黑渍,他道:“阿弥陀佛,本寺后山有送子观音庙。施主可先随老衲去那处上香。”
凉玉靠近净无法师之后才确认,混杂在烟尘中的烟草气就是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净无法师在前面带领着凉玉两人往后山走去。中途仍问了一句:“两位施主,为何这番模样。”
凉玉听到这问题来了火气,都说了母胎生来如此,这住持还要问一遍,出家人也歧视别人长相吗?不满道:“天意如此。”
凉玉想,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可不就是天意么。还能怎么解释。
哪知他随口敷衍的话却让净无法师和无衿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正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昨日无衿做的梦,是有意义的。只是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在他们眼里,凉玉和鱼真两人的身份十分扑朔迷离。不敢怠慢。
去后山的路上,路过了方丈室,凉玉瞅见,方丈室外站满了带刀侍卫,一个个威武不凡。
凉玉问道:“这方丈室里住着什么人?”
净无法师道:“随圣上一起从京城来的虚岩方丈。”
凉玉哦了一声,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净无法师会回答他。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反正大概和他要调查的事情没有多大关系。
送子观音的神庙离方丈室不远,他们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净无法师道:“施主在此静坐片刻,老衲上内室取些东西。”说罢让小僧招待他们两人,带着无衿走了。
凉玉这会儿是静坐不了的,人有三急,刚才在周铨有家喝了不少水,没等两下,就要起身就要去恭厕。
鱼真一直跟在凉玉身后,既不说话,也不出声,就像凉玉带身上的巨型挂件。
凉玉转身制止他的跟随,无奈道:“我不过出个恭,就莫要跟着我了,这凉州到处都是通缉我的告示,我还能尿遁不成?”
鱼真一听,觉得有理,他也不想去恭厕闻屎臭。便回到送子观音像前等着了。
凉玉松了一口气,这两天,他们吃一起,睡一起,还搂搂抱抱,他都以为他们是新婚燕尔。
凉玉急匆匆地走着,他去的这恭厕是专门给大官贵族专用的。净无法师有过交代,所以路上负责管理这块区域的僧人们都没有阻止他。
他刚到恭厕,迎头就遇见了也要来出恭的江暮生。
似乎是因为天气有些炎热的原因,江暮生面带微红,说不出的清秀可人。丝袍随风飘气,吹来似乎还带有淡淡的桃花香味。
凉玉看见江暮生时,下意识地就要闪躲,但想到自己这样子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只能厚着脸皮进去。他不知道江暮生对他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不敢妄自上前和江暮生相认。
江暮生本就没见过凉玉几面,凉玉易容成这鬼样子,没认出他来,只当是一个来拜佛烧香的香客。他和凉玉一样,也在出恭前制止了自己的巨型挂件(厉申)的跟随。他不知道自己这手下一天到晚都在操心什么,明明他的修为比厉申要高上许多。
恭厕只有两个隔间,隔间的板子大概只到凉玉他们的胸口高,两人一起进了恭厕,并排站着,各行其事,本该十分自然。
但凉玉这人心思不纯,他至今还是不想相信江暮生是个男子,所以觉得和江暮生一起站着出恭,十分别扭。一别扭,就尿不出来。为了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转头就往江暮生身下看去。
江暮生刚撩开衣摆,扶住自己的小兄弟,就见到隔壁这丑八怪在盯着自己的兄弟看,一下子就没了尿意。他不介意别人欣赏他的美貌,但是这私密之处就不方便给别人欣赏了,尤其是这长相装扮都十分奇怪的人。
江暮生心中恼怒,桃花眼怒瞪,内力外泄释放出威压,这威压压得凉玉动弹不得。也导致了凉玉盯着江暮生小兄弟的时间变得更久了,因为头转不回来。
江暮生释放了一会儿威压才意识到这点,赶紧松了威压怒道:“非礼勿视!”
他的脾气算是好的,还和凉玉讲道理。若是厉申看见,怕是大喊“放肆”并直接将人拖出去斩了。
凉玉面无表情地转回头,这回是实打实地确认了江暮生是个男人,仿佛失恋了一般,心中淡泊如水,想要出家。
凉玉心理问题解决后,很快就放水出来。声音淅沥,回荡在恭厕里。
江暮生听到这声音,如同被人羞辱了,他收拾好自己裤子,不打算出恭了。他本来就只是为了不想听虚岩方丈的座谈会才出来休息的。没想到遇到一个怪人,简直令人糟心。
江暮生出门后,凉玉也草草解决了自己的事情,甩了两下兄弟。跟着他一起出去。出了恭厕,看见江暮生去往的方向是方丈室,心里有点好奇方丈室里会不会有其他的达官贵族。但好奇归好奇,他还是得回送子观音庙。
谁知就在他转头刹那,在远处看见了朱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