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三晃回了便利店时,天黑得很彻底。
等到人站在店门前了才反应过来,三更半夜跑回来是上班吗?笑死人了。最后,连乔只能用找饭吃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来安慰自己高烧过后毁了大半的脑袋。
可惜,胖胖的老板实在不买账。
“连乔!大半夜跑出来吓鬼吗?瞧瞧你的脸!”老板差点跳起来。“白得像鬼一样!你到底发哪门子神经?”
连乔自动忽略老板的鬼叫,径自跑到摆了泡面的架子前翻腾。海鲜味的,太腥。红烧的,没味道。麻辣的,三伏天吃辣会生痘痘吧?酱爆?连乔举着酱爆口味的泡面皱紧了眉头。应该能吃得下吧?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老板几近抓狂。
“什么?”连乔茫然着回头,双手用力一拍,泡面碎得干脆。
“我说你到底发的哪门子神经!”
“哦。”
连乔点点头,抓着泡面跑回柜台边坐下。泡面拆开来看,里面还有整块的面饼,嗯,碎得不够彻底,连乔扁嘴,继续揉。等到面饼彻底揉成了面粉,连乔才长舒一口气,撑开袋子对着嘴里开始倒面渣。
“连乔!”老板追过来,崩溃前夕。“在我抓狂前,说,你哪根神经搭错了线。”
“嗯?”连乔茫然着转了脸来,嘴巴里塞得满满的都是面渣。
气氛突然诡异到极点。
“你……”老板满腔子的怒气被一身的冷汗浇得干净。“没事吧?”
连乔还是一脸茫然,倒是晓得摇摇头来应一声。突然就觉得嘴巴里的面渣嚼起来像糠渣,怎么用力都咽不下去。费力咽了半晌才能勉强张了嘴,一脸痛苦的表情。
“今天几号?”
“二十九号,你睡糊……”
“扑”地一声,连乔满嘴的面渣痛痛快快喷了老板一脸,天女散花一样。老板剩下的半截话也成功噎死在喉咙里。混了口水的面渣,湿湿嗒嗒黏在脸上。老板艰难地转了下眼珠,正好瞧见一坨面糊从自个眼皮上滑下来。
你看我,我看你,很安静。
“连乔。”老板咧咧嘴,唇角抽搐得非常活跃。
也因着这一出,倒是叫连乔成功醒了来。本来还想着找点东西帮老板擦脸,只是瞧见老板变得无比迅速的脸色后,连乔只能干笑着站起身来,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就……就是一听今天是二十九号,有点……有点激动。”连乔垮了脸。“我妈,嗯,明天会过来。”
“什么!”老板尖叫起来。“你说你妈,要来?”
连乔很是困难地点了点头。
“啊!”
明明胖得走路都要喘的老板,这会居然动作迅速得叫人吃惊。一把拉了连乔的手急急将她推到门外,没等连乔反应过来,便利店的大门已经哐当一声闭死,电灯也跟着利索着关了,只能听到老板筛糠样的嗓音从紧闭的门里哆哆嗦嗦传了来。
“歇业三天,不扣你工资,快走!”
连乔看看紧闭的门,再看看手里攥着的半袋泡面,咧咧嘴,想笑,只是笑不出来。
“我妈也不是母老虎啊。”连乔撅撅嘴,拿着半袋泡面转了身。“只是凶了点,打人痛了点,嘴巴毒了点啊。”
自说自话转了身,冷不丁瞧见站在身后的人,连乔一愣,手中的泡面落地。
“那,她会不会喜欢我?”
柳春眯眯笑。
连乔突然觉得嗓子里干得快要烧起来。
“好巧啊,呵呵。”
“不巧,我找你找得好费力。乔乔,你昨天跑得好快,雨又下那么大。我到处找不到你,只能拜托了全体警察出动找你。”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连乔皮笑肉不笑道。
“好吧,那你就把警察忽略掉好了。”柳春耸耸肩,近前一步来。
连乔下意识便后退一步,后背却抵上了便利店的玻璃门,“碰”的一声,实在响亮。
“乔乔,你在怕我?”柳春皱紧了眉头。
“怎么会,呵呵。”连乔忙不迭扯出点笑来。“昨天谢谢你的爆米花了。我就是有些不舒服所以提前走了。要是没事这会我也先走了,嗯,天也不早了,该回家了。”
“乔乔。”
柳春低低叹了一声,一步踏来挡在了连乔身前,还不忘单手撑在门上,彻底绝了连乔的后路。低下头来时,两人的唇又到了危险边缘。
连乔硬着头皮仰了脸,嗓子里火烧一样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为什么要怕我呢?”柳春依旧叹息,嗓音卡在喉里,莫名就低得带了些蛊惑。“我很喜欢你啊。”
有那么一会,连乔的脑子里搅成了浆糊。明明是个男人呢,唇怎么会那么柔软呢?嘴巴里还总是有股子淡淡的薄荷香,闻起来叫人舒服得快要晕过去。明明没有喝酒呢,居然也有了醉掉的感觉。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回味,连乔的脑袋轰得一声炸开来。
“你你你!”一把推开柳春,连乔的脸憋成了酱红色。“你做什么!”
柳春笑得很无辜。
“我饿了。”
夜里十点。换在旁处,这会大概是夜色刚刚掀起个角的时间。在那些个繁华之所里,大约能瞧见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美事,在这偏僻的小小县城,十点钟已经足够清空街上的人烟。硬着头皮在小城的街道上游逛,连乔逛出一肚子的火气来。谁说县城小?真该拖出去枪毙。走了一个钟头还没走到城郊,哪里还能算是小?
总算,在午夜前找到一处没有收摊的路边档。应该是专做跑长途司机生意的摊档,简单几张小桌,瓜果蔬菜之类的全都摆在了地上,炉灶干脆扎在路边。也因着是夏夜,索性连遮风挡雨的帐篷都省了。找过去时,店家生意似乎还没有开张,锅都是凉的。
“这里,你行吗?”连乔挑眉,上上下下打量着柳春。“这里可是只有贫苦老百姓才能坐得下吃得进。”
“乔乔都可以坐下,为什么我就不行呢?”柳春微微笑,施施然挑张小桌坐了下来。
连乔扭头看四周简陋的摆设,低头看看自己松垮的T恤,再转头看柳春一身瞎子也瞧得出价值不菲的衣物,话涌到嘴边却又出不来,最后只能抿着唇跟着一块坐了下去。
“我没钱。”赌气。
“我有带。”笑。
“我不饿。”扁嘴。
“陪陪我。”还笑。
“这里的东西很难吃。”恶狠狠。
“咳咳。”一旁的老板出声。
连乔大大尴尬起来。
“没关系,我不挑食的。”继续笑。
“脸皮真厚。”连乔哼一声,坚决闭上嘴不再多话。
一边的老板实在看不下去,抱着个小本过来,两人这才稍稍停了口水战。点菜时,柳春一直含笑望着老板,听到些感兴趣的菜名了便低声询问,觉得不错了便点下,彬彬有礼又落落大方。当然,菜也点了很多,把老板开心得不得了,临走时还忍不住冲连乔笑。
“小连啊,你男朋友真好看,人也好得没话说,大叔我可是喜欢得不得了。”
柳春笑得更甜了。
“胡说什么,他不是。”连乔翻个白眼。
等老板熟练得生火起锅时,柳春忽然就安静下来,只拿眼四下里张望。小城唯一通向外面的道路,虽然窄了些,却也平坦。路两边是成片的稻田,夜里瞧不清楚,起风时却能闻到浓浓的泥土香。路上偶尔有连夜赶路的货车经过,轰隆隆的,似乎连地都被震得颤。比起那夜夜笙歌的繁华都市,这种乡野小城却也多了些安静的美。
“我想我终于知道乔乔你为什么会喜欢留在这里了。安静的地方,又有谁能拒绝呢?”柳春回过头来,眼中晶亮。“像是世外桃源。”
“这里是我家。”连乔别过脸去。
“乔乔,你像一直活在十八岁里。”柳春微微笑起来,露出一口瓷白的牙。
连乔直直看回来,不言不语的,突然就安静下来。即便是在夜里,连乔烧灼一般的视线还是叫人不敢直视。柳春却是不怕的,只轻轻浅浅地笑着,静静看回去,眼神像水一样。良久,连乔笑了。
“会不会喝酒?”
这个偶尔风过的夏夜,很静。
菜摆了满满一桌。都是些家常的小菜,讲不得秀色,可是有家里的朴实味道。只是两人都鲜少动筷,反倒是莹绿的啤酒瓶摆了一堆。开始有货车停下来,赶了整夜的司机三三两两下车来吃些东西裹腹,安静便被些许人声打断了开。
“你可真能喝。”连乔微微眯了眼数地上的空瓶。“小孩子家,打算做酒鬼吗?”
“要陪乔乔,酒量小了会被乔乔笑呢。”柳春还是轻浅地笑,握着酒杯的指细长白皙。“而且,这里的菜也没有你说得那么难吃。”
“那就都吃光啊。点了满桌却不动,你钱很多吗?”连乔生恼,起了杯狠狠灌下去。“权叔的菜当然好吃,他更讨厌浪费。”
“喜欢在面前摆满东西却吃很少的人,是因为骨子里少了安全感。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一点,乔乔,你看不出吗?这些都是你喜欢的菜。”柳春垂下眼去。
“你还知道我什么事?一并说了吧。一点一点往外倒,累不累?”连乔赌气。
柳春便抬起头来,安安静静看回来,笑了。微薄的唇,唇角微微上扬,因为酒精的润泽而隐约泛了红晕的脸,因着笑而微眯的眉眼,凑在一起便成了副美丽的画。连乔没来由地一阵头晕,心下却也止不住叹息,男人呵,生成这般,可不是妖孽?
“有没有人说过你生的比女孩子还要好看?”连乔觉得自个有些醉了。
“你不喜欢吗?”柳春直直逼视过来。
“将来,等你大了,祸国殃民的主儿说得就是你呢。妖孽啊。”连乔摇头晃脑。
“我迷倒你了吗?”柳春紧追不放。
“嗯,迷倒了,迷倒了。”连乔咧嘴笑,醉得愈发厉害了。
“好。喝酒。”柳春大大开心起来。
于是,又开始推杯换盏。
“乔乔。”
“嗯?”
“叫我的名字。”
“柳春。”
“喝酒。”
很久之后。
“乔乔。”
“嗯?”
“醉了吗?”
“嗯。”
“叫我的名字。”
“柳春你醉了哦,都开始说同样的话了。”
“喝酒。”
天蒙蒙亮了。
“乔乔。”
“嗯?”
“我是谁?”
“嗯。”
“叫我的名字。”
“嗯。”
“你醉了?”
“嗯。”
“算了,回家吧。”
然后,便结账回家。饭菜基本没动,就算喝光了权叔存下的酒,还是没叫权叔的脸舒开。连乔喝得满脸红晕,只晓得傻笑,连路都走不直了,索性放开了手蹦跳。本来便晕,一跳一闹的,眼看便摔个实诚。柳春本想着赶在连乔摔倒前抱住她的,可怜自己也喝得过火,没抱住,反倒跟着一块摔了下去。
疼死人呢。
“乔乔,你看着我啊。”柳春被压在地上,也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被压得难过,晶亮的眸子里居然就生了些雾气出来。“好好看着我啊。”
“嘻嘻,两个脑袋。”连乔眯着眼,整个人压在柳春身上却不自觉,笑得没心没肺。“两个妖孽呢。”
“十年前你说你被我迷倒了,你说等我长大了成了妖孽了你就爱我。乔乔,我在这儿,你的诺会不会成真?”柳春固执着,一字一语说给醉鬼连乔听。“乔乔,叫我的名字啊。”
“我尊着诺言来了,你不能丢下我啊。”
“乔乔,叫我的名字。”
“乔乔。”
柳春的声音越来越远。
连乔睡得很不踏实。脑袋里像是多了一把锯,拉来拉去,活生生要把人逼疯了。嗓子里已经不再有烧灼感了,根本就成了刀子在割。意识先于身体清醒过来,却总也睁不开眼。然后,便听到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叫。
“连乔!”
再沉的睡意也被那声河东狮吼给击碎了去。茫然着睁开眼寻着声音看过去,依稀瞧见个女人叉腰站在门边。努力睁大了眼来看,居然是连老娘?
“妈?”连乔皱着眉爬起来,脑袋疼得像要炸开。低头时冷不丁瞧见睡在一旁的人,露在被单外的肩膀精光。
不是柳春是谁?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