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个钟头。
连老娘实在厉害,训话就不曾停过,中间甚至连个标点都用不到。斗大的房间里嗡嗡响的全是她力拔山兮的大嗓。
脑袋痛得像要炸开,耳朵跟着发胀,胃里还在一阵阵地翻涌,连乔抱着脑袋缩在角落,几近崩溃。
“难怪我每次说要来你就推三阻四,搞了半天是家里养了野男人,你要气死我!”
连老娘越说越气,忍不住又摘了草帽狠狠砸了过来。圆乎乎的草帽,是乡下人常用的物什,有些旧了,边角的藤条都张了起来。连老娘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明明是轻飘飘的草帽,砸到身上居然都能觉得痛了,实在厉害。连乔躲闪不及,被草帽结实打中鼻梁,眼泪哗啦一下就涌出来了,嘴里咝咝吸气还忍不住辩驳几句。
“妈,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养野男人了!柳春他不是野男人。”
不说还好,一顶嘴,连老娘的火气腾得一下冲到了顶。本来人还坐在马扎上训话,这会干脆忽地站起来,凑过来伸手就拧上连乔的耳朵,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啊,痛痛痛!”连乔惨叫出声。
“死丫头你还敢顶嘴!都睡在一起了,从前也不见你说过有男朋友,不是野男人是什么?难道哪天你还要带个野孩子回家?”连老娘咬牙切齿。“瞧瞧他,才多大!你怎么好意思下手!
“妈!什么下手不下手,你别说这么难听!”连乔哀嚎。“放手啦,你要把我耳朵拧下来吗?”
“那个,妈我……”
一直缩在角落面壁思过的柳春期期艾艾举了手,一脸古怪。之前为了遮羞把床单披到了身上,这会举手时,床单不小心又滑下来,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也就刚插话夺了点发言权,冷不丁被连老娘刀子一般的视线扫过来,柳春忍不住打个颤,干笑着把床单拉回来死死裹住了身。
“谁是你妈!”
连老娘跟连乔一块吼了回来,难得的出奇一致。
“阿……阿姨,我已经成年了。”柳春笑得有点困难。“乔乔没有告诉您,也是我的意思。我本来想等事情定下来后再陪乔乔回去看您的。”
说着,许是怕连老娘不信,柳春忙不迭摆出最最惯用的温柔笑来。
“阿姨,我是乔乔的男友。”
“呕。”
坚持了大半会,连乔终于压不下胃里的翻腾,低了头就是一阵干呕。可惜胃里空空如也,呕了半晌也不过是逼出两滴可怜兮兮的眼泪来。等她直起身来才发觉,屋里安静得有些过分。连老娘居然也能忘了训话,嘴巴张得快要塞进个鸡蛋。柳春倒是没有失态,只是多了一脸极力隐忍的苦色。
“几个月了?”连老娘的声音出奇地温柔。
“什么几个月了?”连乔一头的雾水。
“妈的意思是,你怀孕几个月了。”柳春笑眯眯地插话进来。
连乔当即涨红了脸。
“妈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你给我闭嘴!”连老娘十倍的音量吼回来。
有乌鸦从窗外飞过,哇,哇。
天气不错。
等连乔草草冲完身子回来,惊讶地发觉连老娘居然笑呵呵地跟柳春坐到了一起,张口闭口喊女婿,感情是比亲儿子还要亲了。瞧着连乔进来,连老娘嘴一咧,总算对着自个的女儿露出个笑来。
“乔乔啊,小柳居然是个明星哎,难怪长得这么俊。等孩子出生了,肯定也是个漂亮的娃。”
“妈,我不算明星了,只是个模特,偶尔登台演出而已。现在大学还没有毕业呢。”柳春挠挠头,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来。
“反正啊,能上电视就是名人了。也不知我们家乔乔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年纪都一把了,居然还能找着你这么个好孩子。”连老娘唏嘘不已。
连乔一头黑线。
“乔乔,我跟妈商量了,现在我年纪还不够,暂时领不到结婚证。妈的意思呢,咱们先回家摆几桌酒席宴请一下乡邻,等我毕业了就把证领出来,到时再正正经经办一场婚宴。”柳春乐呵呵道。
“你们都够了啊!搞什么。”连乔黑了脸。“妈你别弄得好像处理次品一样急着把我清出去好不好?我没有怀孕,不过是昨晚喝酒胃病犯了而已。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结婚?开什么国际玩笑?”
“处理次品?好歹次品便宜一点还能卖了,你瞧瞧你自个,能称得上是次品吗?一把年纪都没个正式工作,长得又丑,脾气也坏,简直是次品里的次品。能有人要我就烧高香了,更何况还是小柳这么好的人。”连老娘翻个白眼,一把抓了柳春的手,人又笑得甜了。“小柳啊,乔乔以后就麻烦你了啊。交给你,妈放心。”
“妈,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对乔乔的。”柳春信誓旦旦。
可好,不过一会功夫呢,两人就对了眼,连带着说话都肉麻起来。连乔彻底抓狂,只是碍着连老娘的威力不敢发作,只能转了脸冲柳春狠狠瞪眼。
“柳春,穿上衣服离开我家,马上。”
“可是,我的衣服早上被你弄脏了,扔掉了已经。”柳春扁嘴,硬生挤出点难过来。“乔乔,我没衣服穿。”
“不怕,妈给你买。”连老娘乐呵呵地安慰道。
“谢谢妈。”柳春的嘴比抹了蜜还要甜上几分。
连乔一口贝齿咬得吱嘎响。
天气预报里说白日会有暴雨,连乔盼啊盼的,盼到收拾妥当出了门时,天还是晴得叫人生恨。又是刚刚过晌,太阳毒辣得很,也闷,一点风都没有。刚出家门,迎面一股子热浪袭来,差点把连乔掀翻了去。刚走两步,身上就出了一层的汗。连老娘终日在地里劳作,这点热味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瞧着柳春那气定神闲的样,连乔便怎么都觉不爽起来。
就算买新衣服来穿,也总不能光着身子上街去买。在连老娘的威逼下,连乔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替柳春找了件衣服凑合穿上。洗的发白的天蓝衬衣,还是便利店里滞销的东西,实在没地方处理了,老板就塞给连乔一件让她回家当睡衣穿。料子是涤纶的,不吸汗,质量也差,洗过几次颜色就褪得惨不忍睹。
刚翻出这衣服时,连老娘嫌太差,又是长袖衫,怎么都不愿叫柳春穿。只是连乔实在拿不出男士的衣服,自个的衣服虽然偏向中性化,但高了自个一头的柳春穿上就显得不伦不类。没法,只能叫柳春穿了那衬衣。连老娘还忍不住唏嘘,待会一定得给柳春买件好看的衣服来穿。
换做常人,三十五度的高温下穿了长袖衫出门总该热昏了才是。连乔也盼,盼柳春热昏,最好是中暑,这样可不就能免了自个遭罪。偏僻那柳春像从非洲回来一样,包得严严实实还不流汗。袖子并没有卷起来,袖口的纽扣没扣上,领口也开了两粒纽扣,露出白皙的手腕跟精致的锁骨,居然硬是将个掉色的衬衫穿出性感的味道来,人又清清爽爽,走在路上,男女老少就没有不回头瞧的。
连乔愈发憋闷了。
柳春却是没个自觉,被人瞧了还会露出点帅气的笑,然后悉悉索索凑到连乔身边,当着连老娘的面就开始秀温情。
“乔乔,我穿这衣服好看吗?上面有乔乔的味道呢。”
连乔翻个白眼,只恨不得身旁坏心往自个耳朵里吹气的男人,不对,男孩,快点中暑挂掉。
连老娘叫嚷着要给柳春买好衣服,但毕竟是在别处生活的人,小城里卖衣服的地到底不晓得在哪。柳春更是不用提。最后,一行人还是随着连乔走。站在小城唯一一家有奢侈品专柜的卖场前,连乔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出门前不小心瞥见了柳春扔到角落的脏衣服。D&G初夏限量款,被秽物糟蹋得很彻底。总该买件相同的赔给他才是,偏偏是在这有钱也买不到的小城。更大的问题是,连乔没钱。一件可以烧掉自己大半年工资的衣服,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衣柜中。
“这里最好的品牌是Jack&Jones,但是柜台很小,衣服也都是几年前的旧款。你的衣服我赔不起,这边是我的最大能力了,你凑合挑件穿。”
趁连老娘被花花绿绿的衣服吸引了眼球时,连乔拉着柳春小声报备。听完连乔的话,柳春直直看回来,眼中竟然有隐约的东西闪烁起来。
“我以为你不再关心业界了。”
连乔别过头去,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乔乔,看,妈穿这件好不好看?”
一边的连老娘举着件皱巴巴的紫衫子喊起来。是卖场里减价处理的衣服,颜色土气,质量糟糕,唯一的好处只是便宜。瞧着连老娘费了半天功夫从一堆麻花样搅在一起扔在柜台上的衣服中挑出的衫子,再看一眼连老娘身后明晃晃的牌子,减价处理,一律九元。连乔咧咧嘴,慢慢点头。
“好看。”
连老娘挺开心,拿着衫子在身上比划半天后又放了回去,转而继续在麻花堆里奋战。
“妈,那件挺好,怎么又放下了。”连乔奇怪。
“我就是看看好看不好看,不买。”连老娘头也不抬,手下却是不停歇。“一把年纪的人了,买什么新衣服啊。穿旧的都穿不完了。”
连乔别过脸去,半晌没有说话。
额上却突然一热。连乔吃惊,茫然着抬起头来,正对上柳春晶亮的眼。
“乔乔,让我来照顾你,照顾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