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卖场里奋战多时,战绩是连老娘提着大袋小袋出了门。人笑得合不拢嘴,嘴里却忍不住念,一把老骨头了都,哪里还用得着买这么多衣服。连乔初始还能笑着听,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捂住耳朵当无知。柳春却是好脾气,一口一个妈把连老娘哄得开心不已,再说句穿上新衣年轻十多岁,立马将连老娘哄上了天。
至于柳春,最后也不过是选了套睡衣,还是最便宜最土气的老年睡衣,竟也当了宝,死死抱在怀里不肯松手。连乔嘲笑几句时,柳春就一脸郑重地看过来,再认真不过。
“乔乔送的衣服,比什么都珍贵。穿着这个再搂着乔乔睡时,我就幸福得找不到北了。”
前半句还叫连乔小小感动了一下,听到后来,连乔就只剩翻白眼的份了。什么人啊这是。
从卖场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暑气没消,但总算热得稍轻了些。本来想找家餐馆坐下来提前把晚饭解决了先,连老娘念叨着外面吃浪费,非要买了菜回去自个做。一想着自己那三十坪大的斗室,连乔又头大。
“谁说要回你那做?”连老娘翻个白眼,动作跟连乔简直是如出一辙。“去店里。那个死老头,明知道我要来还藏着不露面,有他好看的。”
“段叔不在,店里关门了。”连乔又开始头痛。
“不在?你不是有钥匙吗?开门就行。”连老娘不以为意,一锤子敲定。“我先去做饭,你跟小柳再逛会,天擦黑了就过去吃饭。”
“妈,你……”
“好,妈,我们一会就去。真等不及尝您做的饭菜。”柳春乐。
连老娘很受用,提着大袋小袋乐呵呵地走了,只留连乔跟柳春面面相对。
“只剩我们两个了呢。”柳春眯眯笑。
“那又怎么样?”连乔皱眉。
“那,我们继续约会吧。”
不由分说,拉着连乔的手便起脚向前走。明明是看似不经意的牵手,连乔挣扎一番后居然不得解脱。也因着拉扯,路上来往的行人开始有三两侧目。连乔的脸又难看起来。
“放开我。”低嗓里已经带了些怒意。
“我知道,你是空手道褐带。”柳春突然停了下来,转脸定定看过来,居然第一次没有露出那种无辜的笑。“想要挣开我,也很容易。可是,乔乔,我只想跟你一起走走,这样都不行吗?”
连乔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了,只晓得盯着柳春隐约溢出悲伤的脸怔神。结果,自然又被最最擅长装无辜的柳春打败得彻底。三十岁的老女人被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拉着手在路上走,甚至还被当做小孩子一般宠,感觉本来便有些呕。等到柳春买了个蛋筒塞进连乔的手中时,有那么一会,连乔张张嘴,都不知是该哭该笑还是该发怒。
到最后,居然也能心平气和地被小男生拉着压了整个下午的马路,完全忽视周遭异样的眼光,甚至连那甜死人的蛋筒也吃得精光。连乔忍不住开始深深唾弃起自个来。夕阳西斜时,两人已经将小小县城彻底丈量一遍。约莫时间也差不多了,连乔便准备回家,柳春倒没有异议,乖乖跟着连乔往回走,只是手还不肯松开。
牵了整个下午的手,掌心里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湿腻腻的好不难受。柳春却不自觉,居然越发用力握紧。中间有几次连乔想要抽回手来时,柳春便紧张地攥紧,力道大得快要捏碎她的骨头。连乔好气又好笑,最后也只能随了他去。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首饰店,亦是县城唯一一家买卖贵金属的地方。连乔忍不住向橱窗里扫了一眼,柳春却干脆停了下来。余辉在玻璃窗上度了一层光晕,两人的影像也模模糊糊倒映在上面。柳春聚精会神地看着,唇角忍不住又翘起来。连乔奇怪,随着柳春的视线看过去,眼中也不过只见自己模糊的影像。影像后,是一条挂在展架上的项链,铂金链子,挂了个泪滴状的坠,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你在笑什么?”
“好漂亮。”柳春喃喃。
“一条项链而已。”连乔无奈。
“人漂亮。”柳春扭过头来,笑得愈发厉害了。“乔乔,你仔细看。”
不觉便随柳春的话用心看。也亏了用心,才真个瞧出端倪来。倒真是巧,连乔的倒影恰好与项链重合在一起,猛地看来,似乎那项链正戴在连乔的颈子上。瞧出这点巧合,连乔也忍不住微微笑。
然后,在那倒影中瞧见了身后不远处的一抹沉默身影。
“怎么了?”柳春奇怪,笑呵呵的人怎么突然就沉默下来。
连乔猛地回神,古怪一笑后轻轻摇头。
“没事,回去吧。”
回到便利店时,店门洞开,门上却堂而皇之地贴了张暂停营业的红纸,一瞧那笔迹就知道是出自连老娘之手。忍笑进了店,先闻到一股子饭香。胖老板可怜兮兮缩在柜台后,瞧见连乔进来,张张嘴,话没说出来,一脸的委屈倒是先露了出来。连乔乐,动动口型,无声抛了两个字,活该。
连老娘耳朵尖,听到响声就出来,瞧见两人回来了,嘴一咧笑得欢畅,说句马上就能吃饭后又缩回后面去,临了却不忘抛个白眼给胖老板。柳春也乐了,跟着跑到后面去帮忙,留下连乔跟老板在前面你看我我看你。
“叛徒。”老板送出无声的两个字。
“是你自己不会找地方躲。藏在店里不露脸,傻子也能找得到。”连乔瞪回去。
“这是我家,不藏在这藏哪儿!”老板吹胡子瞪眼。
“我妈又不是老虎,谁叫你怕成这样?还邻居呢,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宿世仇敌。”不甘示弱。
“乔乔,你的脸抽什么?”
端着菜出来的柳春瞧见连乔挤眉弄眼时小小吓一跳。连乔扭头,皮笑肉不笑。
“没事,脸痒,动动。”
“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经,也不怕叫小柳笑话。”连老娘跟着出来,免不得又是一顿呵斥。
连乔做个鬼脸,乖乖走到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前坐下。用连乔的话说,连老娘凶是凶了点,但做饭的手艺还是好的。别的不说,光那个辣子肉就能把饭店的大厨都比下去。当然,连老娘最拿手的,也就那一道菜了。
这顿饭,连老娘一共做了四菜一汤,还有一锅粥。清炒黄瓜,清炒冬瓜,清炒方瓜,清炒丝瓜。汤是紫菜蛋花汤,不用想也知道,用的是便利店里的袋装汤料,五毛钱一袋,两袋就能煮一锅。粥是一锅黄不拉几的南瓜粥。
柳春就坐在连乔旁边,又摆出无辜的笑来,说一声我开动了,便吃得不亦乐乎。身上穿着洗得褪色的廉价衬衫,坐在没有冷气只有风扇的便利店里,桌子是用纸箱临时搭起来的,饭菜清淡得尝不出鸟滋味,甚至连用的筷子都是之前吃便当时余下的卫生筷,粗制滥造,还有股子浓烈的镪水味。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连乔扭头看着柳春,突然就没了食欲。
“怎么不吃了?”柳春奇怪。
“别管她,那么大的人了,还整天介把吃饭当儿戏。来,小柳,多吃点。”连老娘可是毫不客气,夹了一筷子黄瓜放到柳春的碗里。“吃饱了才有力气。”
“好。”柳春笑,大口大口往嘴巴里塞饭菜。
一顿饭便在连乔食不知味的郁郁中搞定。连老娘执意不肯叫柳春再搭手刷碗,干脆轰了两人回家,并放言自己晚上会住在便利店,毫不理会胖老板瞬间垮掉的脸。知道多说也无益,更知道连老娘跟自己回去只能睡地板,连乔倒也没有异议,干干脆脆起身走人。
只是出了便利店后,柳春便说自己有点事,一溜烟便跑没了踪影。望着柳春渐渐消失在夜色下,连乔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透了。气压低得厉害,闷热却潮湿,连乔出了一身的冷汗,头却开始隐隐作痛。以为自个伤风还没有好利索,便急着回去翻药来吃。
然后,就在楼下瞧见那抹沉默的身影。
从下午逛街时便一直尾随在后的男人,固执地保持随行的步伐却始终没有现身。本想或许就这么离开也说不定,却不知,最终还是跳了出来。站在角落里的男人,脸藏在暗处看不真切,开口时,低沉的嗓音里却有了说不出的疲惫。
“乔乔。”
连乔很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径自回家。
“病好些了吗?”
连乔一愣,抬起的脚便再也放不下。原来,不是梦,也不是自己烧糊涂后的臆想。那些个被人小心照料的支离片段,零零散散的话语,还有紧拥时温凉的体温,竟然都是真的。意识到一切成真,连乔只觉得脑中嗡地一下,登时痛得便像要炸开。
男人默默走出来,走到连乔身边,展了双臂,自背后将连乔轻轻拥入怀中。温柔的拥抱,像人一样,不是一味的强占,更不是强硬的剥夺。只是给予,给予安慰和温暖。
“让我照顾你。在我怀里,你可以软弱,可以哭泣。把你所有的伪装都扔掉,重负交给我。你要的安逸,我给你。你不喜欢离开,那我过来。我们一起留下。”
“你够……”
“我可以等。我已经等了五年,没有关系,还可以再等的,等到你彻底放下心来。我在这儿,等你,一直等在这儿。”
背后一凉,那叫人温暖的环拥已经消失不再。如同沉默的出现,男人最后亦是沉默地离开。连乔低头,手中攥着的是下午看见的那条项链。铂金的链子,带了泪滴状的项坠,价值不菲。
“乔乔。”
茫然抬头,看见了一脸悲伤的柳春,微弓了脊背站在院门外,手里攥了一颗泪滴坠,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