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见不得光的爱人,是唯一可以让他的狂躁症得以缓解的良药。
一米七五的身高,不够娇小却足够纤弱。长及背心的黑色长发蜿蜒卷曲,落在她的肩上,贴着她苍白的小脸。这让人又爱又恨的三千烦恼丝,曾经流泻过他的指尖,如同握不住的流沙一点一点飘洒下来。
它们细滑芬芳,常年飘逸清淡的花果调子。幽香默默纳入他的鼻息,在安静无人的别墅僻静角落里被他一手掌握。
“连松雨,我喜欢你。”
他曾这样对她说。抱紧那具微微颤抖的身体,他知道她也喜欢自己。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一刻,他低头吻她的睫毛,它们在晃动,晃得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只恨不能早一点把她据为己有。
这不是他第一个告白的对象,也不是他第一个拥有的女人。
这可能是最让荣立诚恐慌的事。如果是初恋,他至少可以找到这股执念存在的理由。可她不是,她该死的不是。
陈酿波特酒上了桌,两杯深琥珀色的液体馥郁甜香,白瓷餐盘上盛有久违的远古回忆,在射灯下,它散发着美食艺术品的圣洁柔光。荣立诚几乎要被自己感动死,如此大费周章地安排菜单,到了终曲也同样保持完美的水准。
她应该体念他的用心,会知道他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即便过往不总是美好的,她也不能把他曾经付出的痴心一笔勾销。
毕竟他们的距离本不遥远,至多只是隔着一张桌子而已。只要她愿意低头归顺,他又怎会真的舍得伤害她呢。
“纪念日快乐。”
貌似两相欢喜的场景下,侍应生兴高采烈地对两人祝福,这句话,他是用英文说的。
了解实情的连松雨抬眼看向对面的荣立诚,他漂亮的桃花眼里,有柔静温情,还有渐渐占据主导的黑沉病色,他不觉得自己的先斩后奏是一种罪过。
他甚至有点恼怒,为什么她都没有眼眶泛红呢?他们两人的回忆还少吗,非要讲究先来后到,他的等级可比连修然高出不知几个级别了。
“你第一次来我家做客,就说爱吃这个,记得吗?”
荣立诚灼慹的眼神比蜡烛顶尖的火苗还烈,他依然在摩挲连松雨的手。粗糙的指腹,像粗粝的沙砾一样碾过她的皮肤,他想搞痛她,因为只有痛,才会让人长记性。
可是他又在舍不得,她泛着苍色的小脸,咬牙时双颊隐隐露出的紧绷痕迹,还有她冷冷撇开的目光。
荣立诚是在强迫她回忆过去,那些本该翻了页的陈年旧事,他不依不饶,非要她给他按个五星好评。
“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不复你侬我侬的暖意,他快把她的手指捏麻了。
“我记得。”
荣立诚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老了,她这样一句敷衍的回应,居然也能让他沉下去的心再次飞扬起来。
连松雨敛下眼帘,她在回避和他对视。不知不觉间,腕口的脉搏渐渐快了,跳痛连成一线,蔓延到她的五脏六腑。
她记得那晚尊贵奢华如堡垒的荣宅,被荣立诚牵着手,一间一间房逛着。
她不是灰姑娘,他也不是浑身秘密的蓝胡子公爵。这大方又俊美的男孩让她明白,此地没有不能开的房门,没有她不能拥有的东西。
连家不受宠的大小姐,被荣家呼风唤雨的大少爷看上了。此生都不可能缺钱的女孩,一定会需要很多很多的爱。他懂得,也给得起。
不缺莺莺燕燕环绕的荣立诚,在温煦的夜风里告诉她,他只喜欢她一个人。
“连松雨,我对你是认真的。”
他温柔动听的承诺,张口就来。捉紧她的手按在詾口,荣立诚让她听到强健的心跳声。那是他拿手的本事,听过的都说好,不怕她不沦陷。
“做我的女朋友,我不想再等了。”
这可能是她必遭的报应,从小喜欢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公孔雀一开屏就没辙,如此,便义无反顾地一头栽了进去。
说起来,他也的确是认真的男人,认真地和她谈过恋爱,再认真地羞辱她。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多年后事发,这位骄傲的少爷意识到求和无望,一气之下直接把生日宴那晚没能煮熟的生米变成了热饭。
反正拍照一直是荣立诚的特长,传媒集团的继承人呗,自小耳濡目染的他明白如何摆拍才最能让世界充满爱。
一夜狂欢之后,他和那名女子的暧昧照片大喇喇地投到了她手机里。同一个场景翻出了多种花样,他让她看到自己高雅的另一面,他的破罐子破摔,也可以很艺术的。
受了大委屈的少爷扬言,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母的,她不理他,还有别人。荣立诚长那么大,做错任何事,都不会有人像她这样不予原谅。
母亲说的对,像她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女人,哪能在家和他过安稳的好日子呢。他习惯了被人宽恕包容,所以才会在屡吃闭门羹的刺激下,试图以毒攻毒。
这样做的结局当然是两败俱伤。她彻底拉黑他,不再搭理他了,真棒。
往事不堪回首,谁能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居然又回来找她了呢?风水轮流转,话不应该说的太死,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当初蛮好不要把那坏了德行的破照片发给她的。
“为什么要准备这个?”
连松雨看着他,表情是温和的,既没有怒气也没有厌恶,她大概根本就把他当成了一个热情的陌生人。
“瞧你这严肃的劲儿。东西都放在你面前了,还要我配上旁白解说么?现在就尝尝吧,我给你切开来。”
荣立诚露齿一笑,精神搭错的他如今是很容易被逗乐的男人,她笑,她哭,她一言不发,统统都能触发他的笑感神经。也就是那一刻,荣立诚明白自己确实是个病入膏肓的家伙。
“我饱了,吃不下。”
“吃不下没关系,还有我呢。”
她没有吭声,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具蜡像。
除此以外,荣立诚还察觉到了令他不舒服的变化,他觉得那只被他攥在手心里的物体,是没有温度的。
那无疑是她的手,细腻冰凉的触感和从前相仿,十指纤细修长,没有涂过指甲油。剪得永远得体齐整,不过分女性化,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英气妩媚。
她美丽的容颜被烛光点亮,在这温馨而安静的异国餐室里,散发让他惶恐的平静。
“荣立诚,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开心。”
“什么意思?”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讨好你。”
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身体向后靠,换上一张好整以暇的笑脸对着她。台面下,荣立诚用餐巾狠狠擦拭手心里的汗水。那是他的冷汗,不是她的。
“为什么要讨好我。你不是巴不得我原地爆炸,立刻在你面前肝脑涂地么?”
“天大的误会,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那种一了百了的好事我不会让它发生在你身上的。”
“荣立诚,你每天排一出新戏,质量比百老汇还高,我简直来不及看了。”
“来不及看不要紧,我们有的是时间。”
荣立诚保持从容,没把连松雨的讥讽放在心上。他用小刀工整地将苹果卷分成四小份,再把调羹递给她。
“你看,我很能来事的,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保证每天都有新花样,不会让你无聊。”
“什么新花样,说出来我听听。电击还是鞭子?或者你是打算每天在我身上戳个窟窿放点血吗?”
“你真错怪我了,我不是那么低级的料子。今晚吃完饭,我们还要去个地方,不能耽搁太多时间了。”
连松雨接过调羹,然后把它放在盘边。
“去哪里,又是上回那种地下拍卖会?荣立诚,你不妨现在就在我手上戳三个窟窿吧,我好直接去医院过一夜。”
荣立诚没有应她的话头,他的笑纹,越扩越大,在那张依然别有风情的俊脸上云开云散,飞起一片腥风血雨似的绚烂。可惜连松雨没能看出来他一纵即逝的绝望。那神色,换成任何女人见了,都会心软的。
荣立诚在笑,但实际上他差不多快撑不下去了。
可是这表面的霸道,还得继续维持着。做人总得讲究有始有终,他不能再半路夺慌而逃。他要跟她正面刚到底。
其实,早在苹果卷上桌的那一刻,荣立诚就看出来她是在嫌弃了。
很明显,她已经不再爱吃它。他所记得的美好,全部过了期,被她打上了清仓处理的标签。牛腩煲和苹果卷,从来都是他一个人记得的事,是他一个人的执着。
“气氛正浓,大小姐你少说两句煞风景的屁话。戳烂你有啥好处,我起码是个人,也会心疼的。”
荣立诚熄灭了蜡烛,青烟散去,他用手指捏着快要蔫了的甜点送进口中。
“嗯嗯,味道不错,真的。你好歹尝一口,不枉爷爷我把这个厨子专程从柏林请到马德里。”
他再次拾起一小块,伸到连松雨唇边,用眼神示意她最好乖乖听话。
“来,张嘴。不要每件事都让我说两遍。”
荣立诚眉开眼笑,一点看不出不高兴的样子。
“我知道你不情愿我喂你,可是你要动动脑子,之前我既然能威胁拿叉子戳你的手,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去戳你的脸呢?你不能仗着我心软心疼,就在我面前为所欲为。懂吗?”
连松雨挑眉,她直视对方别有深意的黑瞳。
“亲爱的,你若是再不张嘴,我可就要拿嘴喂你了。”
荣立诚的身子更加往前倚,两人相距咫尺的画面比偶像剧还甜蜜。
“你希望我用嘴喂你吗?”
真乖!顺利地把甜点推进她的唇间,他没有及时收手,而是很粗鲁地继续往里探。长指触及她的舌尖,在那瞬间,荣立诚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能感受到潮湿的苹果碎,还有她口腔里滚烫的温度。她的表情真好看,是那种带一点点痛苦的娇美,让他的喉结狠狠地滚了一把。
好在他还醒着神,没太沉溺其中,在预判到美人快往下咬的时候,荣立诚及时叫停,猛地抽离了。
虽然手指沾上的狼藉是不太能看的,但他咬咬下唇,很快便恢复原先的促狭。
荣立诚抓起餐巾擦干净自己沾湿的指尖,动作很慢很慢,带着强烈的暗示意味。依着他从前的脾气,老早就把它放到嘴里去了,哪里还会这么装模作样地擦呢。
“好了,时间差不多,咱们的客人该到了。”
他抬腕看过表,把餐巾球成一团扔到桌上。侍应生看到他的手势,立刻走进来弯腰在荣立诚身边小声嘀咕。
“雷诺萨先生在外面等了十分钟了。”
“哦,赶紧让他进来。外加一把椅子和一杯金汤力。”
荣立诚对连松雨摊摊手。
“我就知道这小子守时。全天下学理科的男人都差不多,都是一顶一的老古董。”
“荣立诚,你还有客人?”
“哎!别动,坐下。你不需要回避嘛,昨天你见过他的。”
随着房门推开的声音和侍应生的问候,那位据说十分守时的雷诺萨先生从后面走了进来。
男人步履缓慢地行至桌边,两根手指点在台布上敲了敲,似乎是在特意和她打招呼,那姿势并不十分友善。
于是连松雨抬起头,和这位动作轻佻的客人打了个照面。
他今天穿的很正式,一改昨日的朴素。定制正装服帖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活像个被宠坏的公子哥。若不是那副原汁原味的胶框眼镜,她竟差点没认出来。
巧呢,以为后会无期,却不想隔了一天就能再续前缘。
安德烈眯着眼看连松雨,良久,唇角牵出一丝讥笑。真是小看她了,若不是方才侍应生脱口而出的一句“荣先生和荣太太”,他还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
原来残暴的Se?or Rong喜欢这一卦的,着实令人意外。
“都安排好了,我们十点半过去正好。玛缇亚斯会在里面接应。”
不知是荣立诚确实说话有分量,还是这位弃文从理的贵族之后开恩,总之,他们给她开了个近乎恩赐的绿灯。
位于繁华赛拉诺大街上的私人博物馆,是雷诺萨家族的私有产业。里头藏有一幅戈雅的《女巫的安息日》,伴着月色皎皎的恶魔加冕礼,最适合在夜深人静时观赏。
荣立诚笑意涟涟地盯着她失语的模样,将双手合十置在嘴边。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希望大小姐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