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每年夏天,我家都要自制西红柿酱。
西红柿作为一种菜肴,既好吃又富有营养。可是,那时候只有在夏天,才能吃到西红柿,所以大部分人家都有做西红柿酱的习惯。
做西红柿酱用料多,购买西红柿,要选在西红柿上市最旺盛的季节,这时候的西红柿个头大、质量好,价格也便宜。
那时候,做西红柿酱用的瓶子很缺。我是在县医院一位好友处要了二三十个输过液体的空瓶子。
之前的准备工作是,将西红柿洗净晾干,瓶子用长柄毛刷洗刷干净,和瓶盖一起浸泡在滚烫的开水中,作为消毒。取出后将瓶口朝下,把瓶中的水分晾干。
每次做西红柿酱,我们家都是全体总动员,形成一整套流水作业线。
妻子手快,一人担当将西红柿切成条状的碎块的重任。
母亲和女儿装瓶,瓶口处先插上塑料溜子,用一根竹筷不停地捅捣,将西红柿碎片捅进瓶中,但不能装得太满,瓶口处要留有适当的空隙,因上蒸笼加热后西红柿汁会膨胀的。
我是加盖瓶盖的,用原来的橡皮盖塞紧瓶口,将翻转下来的瓶盖裙用塑料绳捆绑紧,这是个技术活,还需在瓶盖顶上打一十字,以防加热后瓶盖弹出。
上蒸笼时,每个瓶盖上都插有一个注射用的空心针头(也需开水煮过),使加温后瓶内膨胀的气体排出。大火蒸20分钟,卸笼后很快把一个个针头拔掉,将瓶子放到阴凉处慢慢放凉,瓶底便有了晶莹透亮的汁液,呈絮状的西红柿漂浮在上面,西红柿酱便做成了。
这样,我们家不仅在整个冬天有西红柿酱吃,做得多时,还可一直吃到第二年的西红柿上市时。
自从有了大棚菜,人们一年四季都可吃到新鲜的西红柿,做西红柿酱便成为记忆中的历史了。
2009年6月22日
我家驻扎一个排
我十二岁的那年春天,村子里来了几位穿灰制服的军人,手里握了粉笔,到一个个住家的院子里巡视一番,便在不少人家的大门上写下号字。
我家大门上也被写上了号字。
大人们说,这是部队号房子。听说要驻扎部队了,我和几位被号了房子的小伙伴都十分兴奋,盼望着家里能早日住上部队。
果然,第二天下午,部队就进了村子,分头住进写有号字人家的屋子里。
我家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排:东房是七班,北房东角屋是八班,北房西角屋是九班。院子里一下红火热闹了起来。
这些战士们都极和蔼可亲,多会儿见了我们,脸上总是笑嘻嘻的。每天早上起床号一响,他们就到村头小学校的操场上出操,回来后就把我家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把水缸里的水也挑得满满的。每天晚上,全连战士都集中在我家院子里,先是一个一个点名,只听见不断声的“到”、“到”、“到”。之后,连长作有力而简短的讲话。讲完后,连长总要喊,大个子,打拍子领大伙儿唱歌子!便有一位留着“帽盖”的高个子(据说是连部文书),双手打着拍子,全连战士尽情放声地唱两三个歌儿,解散后听到熄灯号一响,所有驻军的屋子里便变得黑洞洞、静悄悄的了。
一位安徽籍的七班的副班长,最喜欢我了。他扛的一挺机枪上,有一个很大的圆盘,叫做转盘机枪。小娃娃的眼球总跟着他转。他一有空,就和我玩耍,有时还教我写几个生字。一次县城开斗争大会,处决翼城解放时抓获的几个伪头目,村上群众和驻军都参加大会。他一直把我领在他的身旁。那时群众还没听到过“坦白”一词,当台上主持人叫那几个伪头目“坦白”时,会场顿时骚动起来。七班副就把我扛在他的肩膀上,虽然我们离主席台很远,我还是把台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有时部队改善伙食,各班就打回饺子馅,大伙儿动手包饺子。听大人们说,他们打饺子的盆子,就是他们平时用的洗脸盆。还有人说,他们晚上还用它做尿盆,我们听后既感到新奇又半信半疑。
有一天,平时那种欢乐的气氛大变,原来,发生了一起逃兵事件。
那天,部队在邻近村搞文娱节目表演,八班一位扮演老婆儿的战士,借回来早一点的机会,脱掉军装,穿上便衣开了小差。晚上三个班住屋的灯光都特别明亮,听见一个个战士发言都慷慨激愤。院子里笼罩着一种紧张严肃的气氛。我们家里的人都待在各自的屋子里。我到厕所小便时,也蹑手蹑脚,不敢在院子里多停留。那晚,各班的生活会都开到夜很深很深……
过后不久,部队生活又都恢复了活泼欢乐的气氛。
一天夜里,部队忽然开拔走了。之前,我们一点儿预感都没有。早晨起来,三个驻军的屋子里,都扫得干干净净,变得空空荡荡的了。我站在空旷的屋子里,若有所失,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
不久,部队又返了回来。不过,没有驻扎在我们村,而是驻扎在邻近的村子里了。
原来,他们是参加了一次战斗。听说仗打得很激烈,也很艰苦。牺牲了不少人。部队经过了整编,那位安徽籍的七班副已经升任为副排长了。我很想到邻村去看望他,但是我没能抓紧时间,还没等我去,就听说部队又开拔走了,终没能再见到这位可亲的安徽籍副排长,成了我小小心灵上一个永久的遗憾。
2009年7月18日
收到了一本好书
2006年,我和老伴儿在临汾居住,因回县参加县委宣传部召开的我的两部新著座谈会,收到了由县人大转来的一位陌生人的来信。兹将原信抄录如下:
侯桂柱先生:
您好!我们素不相识,今天给先生写信,纯属给先生增添麻烦。
昨日,在作家韩石山先生的博客上,我读到了韩先生为您的散文集《今又重阳》写的序言,才知您的人品和文品,才知道您不但长期担任文艺界的领导职务,还是一位很有个性的编辑和作家,也便产生了阅读您的作品的强烈愿望。
后来,又在网上查到了先生的家乡和工作单位:山西省翼城县人大。今天贸然为先生写信,就是问问先生的散文集《今又重阳》定价是多少?如何邮购?我想邮购。
敬请回复,以释远念。谢谢。
谨祝
撰安
胡林声顿首
2006年11月5日
通联:054700 河北省威县教育局
显然,这位来信的胡林声先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我的拙作能够有这样一位喜爱和热心的读者,怎能还让人家出资购买,我便将散文集《今又重阳》连同我的小说集《小城故事》一并赠寄给胡林声先生。胡林声收到书后,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处有一本《回忆孙犁先生》,其中收录有我的一篇文章。并且得知,此书中也有胡先生的一篇文章,是该书的编者赠送他的。我问清了编者刘宗武先生的电话,去电问讯此事,不久就收到了刘宗武先生寄来的两本《回忆孙犁先生》,一本平装的,一本毛边的。现将刘宗武先生的信抄录如下:
侯桂柱先生:新年愉快。这本书去年七月即印出,由家属资助,自费出的,故无稿酬,但作者都寄样书二本。一直没有你的确切地址,故未得及时寄上,谅。
书中失误很多,校对与付印都有责任(不熟印时之变化),请发现了随时告知,以俟能再印时纠正之。
先生手中,凡有关孙老之一切,我都愿收存之,盼多支持。
匆祝
新的一年,万事佳吉。
刘宗武
2007年1月7日
另一本,要求毛边本,厂方竟不知为何物,弄个半成品,可叹!
《回忆孙犁先生》一书,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以时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金炳华在孙犁先生逝世一周年暨孙犁先生诞辰90周年“孙犁与天津”研讨会上,代表中国作协发表的《天津文学的骄傲,中国作家的骄傲》作为代序,收录了众多知名作家,如魏巍、徐光耀、钱谷融、吴泰昌、铁凝、贾平凹、刘心武、从维熙、邓友梅、冯骥才、蒋子龙、冯德英、苗得雨、舒乙等,日本作家秋吉久纪夫、渡边晴夫和广大文学爱好者以及孙犁的亲人写的一百五余篇文章,共四十余万字,对孙犁先生的创作道路、艺术风格、思想品格、为人处世、日常生活等各方面,都有中肯、细致、感人的生动描写,是一本十分有意义的好书。不意在与胡林声的交往中,得知并收到了这么喜爱的两册书,真是喜出望外。
不过,遗憾也是有的:如此有教益的一本好书,竟然是“由家属资助,自费出的”,令人不胜感慨与嗟叹!
2009年8月14日
夏夜
童年的夏夜,神秘、浪漫而美好。
屋子里闷热,大人们在院中央铺了苇席,仰躺在席子上。天空蔚蓝,高远,无数个星星在眨眼。大人们念着口诀: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教我们认哪里是牛郎星,哪是织女星。指着中间灰蒙蒙的一抹说,那是王母娘娘用银簪画的一条银河,把牛郎、织女隔在了两旁,每年只有在七月初七晚上,两人才得相会……小小心灵里便对牛郎织女产生了一丝同情,对王母娘娘生出些许怨恨。
稍大一点,我们便到大门外的土场上玩耍:黄鼠狼捉小鸡、捉迷藏……月光下捉迷藏最有意思了,由“老母子”捂了一个人的眼睛,一群小伙伴便纷纷藏在许多阴暗的角落里,老母子放开那个人的眼睛后,他就到各处寻找,不时被藏在黑暗处的人吓他一跳,接着就是没命地追赶,谁被捉住了,就变成了下一个被捂眼睛去捉人的人……要不,就是脱了鞋子,光脚丫子奔跑在场地上,把鞋子扔得高高的,套蝙蝠;听大人们说蝙蝠会钻到鞋子里,我们都确信无疑,扔呀扔,却从来没套住过蝙蝠……
上了高小以后,我们几个同学都有个约定,每天晚饭后到村西门外的泊池旁,坐在青石条上瞎聊,没主题,无边际,却谈得津津有味。倘有一个人到近旁的地里解大手,其他几个便都效仿,一个个拉开距离,无时无晌地分散蹲在地头,小凉风轻轻吹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在野地里解大手,这让我们想起民间传说的什么“四大痛快”,比在家里茅房里确实痛快多了!
那时候,男人们夏天夜里爱在院子里睡。听婶婶说,在我们老家河北,财主人家多是小女婿娶大媳妇,十二三岁的小女婿在院子里乘凉睡着了,媳妇瞅瞅院子无人,抱起女婿,噔噔噔地抱回屋去了。大人们听了都哄地大笑,我那时年幼,不知其中奥妙,也跟着大人们傻笑。有些胆子大的年轻人,常到大门外四边无遮拦的场上去睡。有的说半夜里觉得脸上凉凉的,醒来是头狼在嗅他,真的,假的,谁也弄不清。直到村里有个女孩叫狼叼着衔出村去,在场里睡觉的人才没有了……
如今,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屋内有了电风扇,装了空调,屋内倒比外边凉爽、舒适;再加上有了丰富多彩的电视节目可供欣赏,人们在院里、场里睡觉早已成了历史。但每当回忆起童年夏夜的浪漫与美好,总还是那么令人神往!
2009年8月19日
蚁穴
辛归田当局长以后,发觉老伴儿迟玉梅越来越关心自己的吃和穿了。先是饭食上有了明显改善,一贯省吃俭用的老伴儿,手脚渐渐大起来,隔三差五就要去趟超市,鸡腿鸭脖地调换着花样。归田说你花这些钱干啥?玉梅笑着说,当了大局长,费神费脑的,在外边不吃请,家里还能不给你改善改善!
也难怪玉梅这么说,这么做。辛归田当了多年的副局长,业务上扛大梁的是他,单位里有了“好处”他从不沾边。他像一头老黄牛,只顾埋头耕耘,从不计较回报。刚当局长不久,就召集家人约法三章:不吃请;不收受任何财物;不做违反政策、违反法律的事。玉梅笑着说,这是你给自个儿设的套,不关我的事!归田说,此三条对我、对你、对家人都适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么!
后来,不仅吃食上大改观,玉梅渐渐在衣着上武装起归田来,还满有理由地说:当了大官了,今儿上市里,明日上省里,穿得太寒酸了,怕闯不过看门房的哩。过去归田常年穿布鞋,玉梅给归田买了一双质量上乘的棕色皮鞋;以前给归田买衣服,也总在百元以内,先是买了条价值280元的裤子,后来买了件高质量上衣。归田问是多少钱买的,玉梅笑着说,你猜。300?不是。500?不是。竟说是800多元买的,把归田吓得一大跳!归田想不明白,自己当局长刚半年,玉梅的手竟变得越来越大!这哪里还是原来事事节俭的玉梅啊!
玉梅和归田结婚三十多年了,有二十多年一直住在农村。农民出身,农村生活,使他们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归田说她是光知道受苦,不懂得享福。农活上,玉梅确是一把好手,每年夏天割麦子,她总是“打行子”,一手握镰刀,一手抓麦把,像秋风扫落叶,从地这头到那头,不展一次腰,好些小伙子都赶不上她。在村西苇沟里修小水库,老社长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三十多辆小平车,男驾辕,女推车。玉梅却要和男的轮流驾辕,得的“劳动模范奖状”至今还贴在农村老家的墙壁上……直到六七年前,归田才把她接到县城来住。
归田每月领了工资,都是全额交到玉梅手里,家里一应花销,从来不闻不问。自从发现玉梅手越来越大,便不由留意起来。玉梅倒也开明,钱就放在衣柜中间的小抽屉里,钱对两人完全开放,家庭开支有着很高的透明度。归田发现,玉梅每次去超市,并没见从小抽屉取钱,回来却是提一大袋子东西,菜哩,肉哩,水果哩!归田想,东西看着不少,总起来也不过几十元的价格,许是玉梅口袋里常装些零花钱的;及至玉梅给他买了数百元的衣服,小抽屉的钱数似觉并未减少对归田心里便疑惑了起来。终一日,归田发现了玉梅购物的秘密:原来玉梅用的是“购物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