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四起,毕业的气氛是越来越浓了。
诗人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那天一大早,在贵州开会的廖导给他打电话,说会上得了一个信息,贵州有一个刚刚专升本的地方院校在全国范围内高薪招聘博士,待遇非常诱人:安家费十万,一去就给一套房子,住满五年以上就归个人所有;每个月工资之外还有博士津贴五千元,另根据论文发表情况有五千元左右的浮动奖金。唯一的缺憾就是,那个地方相对偏僻,经济欠发达。
诗人很动心,回头在网上搜索出那个学校人事处的电话,一个电话打过去,工作人员非常热情,条件待遇和廖导说的基本相同。诗人上午刚把简历发过去,下午工作人员就打电话让诗人去签合同。诗人借口说这两天学校有事,想再斟酌一下,怕这卖身契一签,想反悔就不容易了。
还没到平时的散步时间,诗人就把师姐叫到了护城河边,征求师姐的意见。师姐也说这是个好机会,如今就业压力这么大,一个文科博士如果没有任何背景,要想在沿海经济发达城市找到一个高校的工作,那难度太大了。
诗人说:“如果你也能去那里,我当然就义无反顾地去了,什么待遇都没有也值。”
师姐说:“要不你亲自去考察一下?毕竟工作是大事,有可能一辈子就在那里安家落户了。”
诗人说:“你陪我去好不好?你不去我没有这个动力。”
师姐犹豫了,那么远一趟,而且毕业答辩在即,她还没准备好。可不陪诗人去看看,心里也有些不放心,诗人就像是她的一个亲人,准确地说,就像是她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很多时候她情不自禁地叫他“孩子”,诗人安家立业的问题没解决,或者说解决不好,她会于心不安。
说行动就行动,两个人立即去火车站买票。售票处排着长队,好不容易排到窗口,一问,只有站票了。诗人倒没关系,他站过三十几个小时,师姐显然受不了。
诗人从窗口退出来,发愁了,要么放弃考察,要么他一个人去。两种选择都不妥。诗人经验丰富,说到退票处去看看,说不定有人退票。果然,一会儿诗人就捏着两张坐票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了,座号还是连着的,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诗人赶忙到小卖部买了点水和方便面,两人没来得及做更多准备就上车了。
上车后才发现两个座位并没有挨着,而是一前一后。这种情况他们碰到过好几次了,分明是连号的票,结果座位却不在一起,要么隔条河,要么前后交错。
师姐曾跟诗人开玩笑说:“认命吧,这是老天的意思,老天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但诗人不认命,每次诗人都顽强地去找人把座位换过来,碰再多的壁也在所不辞。这次要坐将近三十个小时,当然更得换在一起了。
整节车厢坐的几乎都是打工一族,蛇皮口袋把过道堆得很满。诗人跟下层劳动人民有天然的亲近,话也多,一上车就跟周围的打工仔们攀谈起来了,一问,对面还是老乡,就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
小老乡称呼师姐“嫂子”,师姐很礼貌地笑了笑,算是回应。诗人见她没否认,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要真是‘嫂子’就好了。”
痛苦的几十个小时的慢车,师姐感觉浑身快散架了。凌晨四五点钟时,火车放慢了速度,车厢里的服务员喊着站名,提醒熟睡中的乘客快到站了。
诗人一下子兴奋起来,欠起身探看窗外,师姐也望出去,天已经灰白了,沿途是大片的农田和破旧、低矮的瓦房,一派荒寒的景象。看到诗人眼睛里逐渐冷却下来的兴奋,想着要把他扔在这个破败的小地方,师姐心里好不悲凉。
诗人问旁边的人,这是不是他们要到的站,旁边的人说是。诗人又问过来打扫卫生的一个乘务员,乘务员说没错,火车已经进站了。诗人慌忙起身,挤在前面下了车,嘴里念念有词道:“这个地方不能来,不能来,这个地名不吉利。”
师姐紧随其后,赶忙宽慰他说:“没关系的,不满意我们不来就是,就当是来旅游一趟。”
一下车,冷风直灌到衣领里,山区比S城冷好几度。诗人在站台买了张地图,在地图上给师姐指点出这个小城比较有名的几个景点,讲解几个在历史上稍微有名的人物,这是他事先从网上了解到的。
一出站,两人四顾茫然,好几个三轮车过来招呼。诗人上前问价钱,车主说,五元钱可以到这个市区的任何一个地方。师姐感叹这个地方的消费太低了,不过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了市区并不大。
五点半左右,小城还没完全苏醒过来,街上人车稀少。车夫问到哪里,诗人问:“你们这里最繁华的地方有多远?”
车夫说:“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离学校上班时间还早,他们就让三轮车拉着,到处看看,参观一下这里的市容市貌。三轮车是全开放式的,没个遮挡,一跑起来风呼呼地吹得人全身冰凉。诗人把师姐的肩头抱紧,问:“不会感冒吧?”
师姐说:“我还没这么弱不禁风。”
诗人说:“我还是不该让你陪我来。以后我要是真到了这里,每次坐三轮车我都会想起你,每次经过这些地方我都会想起你。你这个女人害我。”
到了市中心,才有了点现代化的高楼洋房和林荫道,诗人一路认真地两边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跟师姐展望起他在这个小城的未来。按承诺的待遇,诗人一两年之后就可以买车,就可以过上这个小城的上流生活,还可以解决老婆的工作,孩子读书都是最好的学校。他再也用不着拖家带口地四处搬家了。当然,他这个年龄也该稳定下来了。
可是,这种对未来的憧憬到底没有底气,他还是感觉有说不出的凄惶。
是这个小城太乡气,还是因为没有师姐?
他突然意识到,要填补没有师姐这个巨大的空白,需要巨大的繁华,他必须把自己埋藏在那种灯红酒绿之中,他需要更加的忙碌来填满自己,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显然这么个乡气的小城以及带给他的可预见的宁静而有秩序的生活无法满足这一点。
诗人问:“你以后会不会来看我?”
师姐说:“当然,我每年来看你一次。最好你邀请我来开会什么的,不是许你一官半职了吗?这样就可以公私兼顾了。”
诗人说:“一年一次太长了,半年一次好不好?我再半年来看你一次,这样一年就可以有四次见面了。”
师姐说:“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儿女情长的。”
诗人说:“至少在刚开始过渡一下吧,等我有了新的情人,我才不来看你呢,你个婊子这么无情。我现在不是没办法嘛!”
诗人又喃喃自语道:“还是不该让你狗日的到这个地方来,这里也打上了你的烙印,以后我还是会想起你。爱一个人会让人无处可逃,以后我再也不会爱别人了,最多玩玩儿,太伤人了!”
他们在一家路边摊吃早点,七八个苍蝇在桌边乱舞,师姐有点难以下咽。
诗人不停地看表,七点四十时,诗人又激动起来,说学校上班时间快到了,赶忙招呼了一辆三轮车,直奔学校,怕晚了找不到管事的人。
找到学校,诗人问清了办公楼的方位,让师姐在外面等他。
师姐环顾了一下这个簇新的校园,这个很可能就是诗人一辈子栖身的地方。环境还不错,新升级的学校,新建的校园,什么都是新的,林荫道的树还很瘦小,比发育前的小姑娘高不了多少,明显刚移栽不久。运动场很大,有一半还在施工。另外一边是农田,更远的地方是偏斜的几片农舍,和这新建的大学校园建筑群形成极大的反差。
师姐不敢走远了,怕诗人出来找不到她。下课时间到了,从教室出来的学生一群群地经过,不约而同地向她看。师姐素来和新潮时尚没有关系,但在这个小城的土气和乡气之中,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了那么点洋味。她想,等会儿诗人出来,她还是要劝他放弃,真要把诗人留在这个地方,以诗人的心性,他肯定是极不情愿的,肯定是为了别的原因而委屈自己。她不想让他在这个她事先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委委屈屈地过一辈子。
约莫一个小时,诗人从办公楼里出来了,一脸兴奋,说:“和人事处长谈了话,如果马上签约的话,就可立即去看新房子,还可预支安家费的五分之一,也就是两万。”
师姐说:“先别忙,我们还是再看看别的地方吧!很多单位在引进人才时承诺的条件,等人来了之后都兑现不了。”
师姐帮诗人分析了其他几个有意向的地方,一个是报社,一个是上海的一家商业银行,不过暂时都没有编制。
诗人一直想去上海,师姐极力反对,说:“你这个专业的博士去金融部门,专业不对口,只能做点高中生都能做的文案工作,大材小用,不划算。”
诗人说:“可那是上海啊,金融部门有钱。我主要是看中上海这个地方。”
从贵州回来,诗人瞒着师姐悄悄去了一趟上海,参加了面试。回来后一直没有音信,打电话去问,那边回话说,他文凭太高,怕浪费人才。
诗人说:“你们就把我当个本科生用就行了啊!”
那边说再请示一下董事长。
估计没戏,诗人只好和贵州那边签约,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说。
就在合同寄出去的当天,上海来了电话,银行人力资源部的人说,董事长看了他的简历,很感兴趣,想亲自面试他,问他何时有空,让他去一趟上海,所有费用公司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