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水。
路博德站在楼船的最高一层,看着脚下的“斥候”、“艨冲”、“突冒”等往复穿插,如同梭子一样在江面交织,心中甚是感慨。他本是平州人,三十二岁时以右北平太守随骠骑将军进击匈奴有功,晋为符离侯。他的身材高大,鬓角略有微霜,眼球深陷,一双眸子时常半掩,然而不时闪烁的光芒却是摄人心神。他的额头微凸,显示着深蕴着智慧,其上皱纹披被,如同犁过的深沟,整个人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
“将军大人望江兴叹,不是想赋诗一首吧?”背后走过来中军校尉糜治,距离路博德两步处站住,叹声道:“站在这楼船高处,真有飘渺天地间的感觉!令人追忆高帝的《大风歌》啊!”
路博德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糜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左边半面青瘆瘆的,有些吓人。据说是以前打仗时被瘴气熏到了,敷了半个月草药留下的后果。这是个年轻冲动型的战将,只经历过几次轻而易举的胜利,还远不知道战场的可怕。也许自己需要的正是他这样的人,来以果断的姿态实现自己的谋算。他淡然一笑,缓缓问道:“杨将军那儿还没有消息吗?”他与杨仆可以说是极为不同的两个人,杨仆生性暴戾,做什么事情也是虎虎生风,但是偏生与战将厮混的甚是融洽。而他的外表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棱角,本身也不会轻易的发什么脾气,偏偏部属对他却怕的要命。
“是啊!”看糜治意气风发的样子,还真是好象要即兴赋诗呢!“信鸽放出去六天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到。这几日的大雨可真是误事,不过就是滑落些山石嘛,有没有豆将军说的那么严重?居然还要绕道,这下不知要耽搁多少时候呢!要是让豫章楼船独自拿下南越,那可真是......”说着叹了口气。
“不要急,再等等看吧!”路博德心中何尝不急,只是他不愿在部属面前表现出来。杨仆素以悍勇无畏著称,如今自己因粮草失期,不能两军并发,谁知道他会不会一鼓作气一直打到赵佗城下。他的部属不比自己,他由京城而来,所率均是抽调出来的郡国精卒。而自己受命镇卫南越边郡,战端一启,临时征集了大部的刑徒罪人。这样队伍自己还从未带过,谁知战力如何?避开糜治跃跃欲试的眼神,路博德再次把目光投向汇水。五万楼船甲卒,近千艘战舰,浩浩荡荡的行驶在江面上,士气自是不必说了。然而自己见惯了征战,从当年跟随大将军卫青起,身边的战士换了一茬又一茬,无数次冲锋激荡起的鲜血,似乎又在眼前飞扬。这些人虽然大都是待罪之身,但不日起,便要同自己朝夕与共,生死患难了,想到这些不由得涌起淡淡的哀伤。古人云: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这些士兵即将跟随自己从这里踏上征程,来日是否还有可能再次眺望汇水沿岸无尽的土地?
“韩将军。”杨仆将地形图交给身旁的李禹,看着韩说,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韩说以侍中诏入杨仆军中,因为他不习水战所以任为偏将。韩说身材魁梧,面色略带饥黄,然而他的精力似乎极其旺盛,大军集结前后他一直都在忙碌不已。杨仆与他正好相反,身体矮胖,一天到晚总是眯缝着眼睛,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杨大人打起仗来绝对是个敢玩命的主。两人本来私交泛泛,因曹襄而有所熟稔,但杨仆此人公私极明,韩说心中倒是比谁都明白。而李禹则是太*中门大夫,因悍勇荐入军中。
听到杨仆的问话,韩说似乎踌躇了一下,这才回道:“大人的想法,韩说也是赞同的,这一点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咱们没有得到桂阳路将军的消息,便冒然进击,一旦出现变故,恐怕难以周旋!”没等杨仆答话,李禹已经抢着说道:“那怕什么!既然兵分两路,当然是各自为战了。就算没有路博德这路兵马,难道我们自己还攻不下番禺?”韩说不悦的瞥了他一眼,心道:你小子到底是不是李敢的儿子?他与李广李敢父子都共同经历过大战,尽管他们作战挥洒自如,但却从不大意轻敌。李禹因妹妹得宠于太子而进幸,为人贪吝刻薄,最会媚上欺下。因此韩说虽然还是长辈的身份,却不敢明言他的不是。只能婉转的说道:“若路将军不能因期成行,那么我们就将独自面对桂林的居翁和侧翼的秦王赵光,胜负之数殊难预料!”
李禹冷哼了一声,说道:“居翁匹夫而,对他那三万郡兵大可视而不见。而秦王赵光即便路博德现在不去进击,他势必也要加意提防,不可能还有暇抽调兵力围堵我们。”韩说刚要说话,杨仆抬手示意他且慢,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们还是先要看清楚形势。南越的叛乱是吕嘉一手而为,赵光虽然与他互有姻亲,但他毕竟杀了自己亲侄,难免会有所隙怨,这恐怕就是为什么赵光始终未与吕嘉合兵的原因。而居翁也是南越先王勋臣,他到现在也没有依附吕嘉,想必更不会为吕嘉出死力抵御。最重要的是,南越最知兵的大将都稽赋闲,一旦他被起用,允他从容调度,甚至抽回陈于东越边境的毕取十万精卒,我们再攻南越势必艰难。所以说李将军的话倒是不无道理,如果我们真能快速击破桂林,进抵番禺,也许真有一举而下王城的可能。”
韩说看了看身周,苦笑着对杨仆道:“大人不是说笑话吧?我们可只有五万人啊!即使真象大人所说能够兵进番禺,面对城外的十数万大军,恐怕也是颇显不足吧!”杨仆沉静的摇了摇头,答道:“出征前我曾拜见过大行令李息,当年他曾经参与过两越战事。他说越人体弱多智,需防他用谋,不怕他恃勇。我想,咱们五万对十万未必就是托大。”
武帝手扶阑干,博望苑一览无余,尽在眼底。微风轻轻的拂过他的脸颊,他突然轻声问道:“朕看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又有些蠢蠢欲动了?”霍去病“呵呵”一笑,回道:“去病的心思真是逃不过陛下的眼睛!”武帝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不要着急。朕曾经答允你的话,还不曾忘记呢。南越一直是朕的一个心结,它东接东越,西接夜郎等西南夷国。你当朕不知道吗?这些小国阳奉阴违,随时可能起来骚动。朕为什么毫不犹豫的决定进击南越,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朕对他们的藐视,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存亡在我。也许这样可能会迫得他们联手发难,那时朕需要一个能统领全局的人出面节制大军,趁机扫荡西南。这个人就是你!”“陛下!”霍去病根本没想到武帝已经想得这么长远,一股佩服之情油然而生。武帝伸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自己道:“朕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子。太子生性柔弱,不能象朕一样威行四夷,所以朕必须在有生之年荡平环伺之敌,才好给他留下一个铁打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