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谁,听到自己一口气活了三百年,大约也是要头大的。江瑟瑟初始听到,完全不相信。此后别了晏璎,她方一个人细细想了,越想越不对,自然是不敢再想。
此时,听得晏璎要她跟着去鳌国,还要看那白梅老树,登时便觉得别扭起来。
不去看还好,若真去看了,得出什么惊人的结论,岂不是要将她吓傻?
江瑟瑟只要一想到这里,便觉得郁闷,那不成老妖婆了?
“我不去。”
江瑟瑟眉毛也不抬一下,推开晏璎的大手,不悦道:“我是巫族人,跟东跃国有什么干系?你要回去便回去,别找我。”
晏璎蹙眉,忽然觉得她与从前,总有点不一样了。
江瑟瑟眉目冷淡:“我不与你计较异能得失之事,已算仁至义尽,现在……你赶紧走罢。”
从前,江瑟瑟总是跟在他左右,也曾不顾一切冲入鳌国皇宫营救她。现在,却这般冷淡的说话,这般冷淡的逐客。她这是要做什么?
晏璎眉目一闪,迟疑道:“瑟瑟,你是不是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有这么后知后觉的人吗?江瑟瑟满头黑线,愤愤道:“做你的妻子,被你再欺骗吗?”江瑟瑟自打第一眼遇到他,便被他所欺骗。
或许,便是她的名字,也是他刻意为之。当初,恐怕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合理的身份,让她有足够的理由跟着他前往金都。
没有什么比江家庶女,秀女亲妹更能掩人耳目,且大张旗鼓了。
江瑟瑟从前不知道,现在再想,愈发寒凉透彻。
晏璎目光微闪,低声道:“瑟瑟,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江瑟瑟的身份,江瑟瑟的名字,都是他给予。甚至于这个身份和名字,在今天看来,竟也是这般贴切而妥帖。
江宇武的女儿,不正是江家小姐么?江宇武的女儿,可不正是最适合他的身份?
她连想要挣脱的办法也没有。
“我不想听。”
江瑟瑟目光冷淡,努力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算计的这样精确,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我的出现,我的身份,我的名字,我的异能,从一开始便在你的算计之中。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她还没有出现在凌云峰,他却已先请了旨意,往西南镇守府迎接秀女江雯灵。实则,迎接江雯灵是假,等待真命天女的出现,才是真。
因为即将出现的真命天女没有合理的身份,他甚至执意带走了江雯灵那个病重在床,即刻就要死去的庶妹江瑟瑟。
然后,一路将快死的江瑟瑟照料有加,等待着她的出现。
她出现,江瑟瑟死去,她顺理成章的顶替江瑟瑟的身份,前往金都。此刻再去想,江瑟瑟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就在她出现时,就那样决绝的死去。
死的无声无息,却死的干净利落。
就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早早导演的戏。
只等女主角入场。
而后,江雯灵多番刁难,他却处处帮扶,甚至小丫鬟钏儿极力的怂恿她,使她放弃了离开,转而护着钏儿追随着他,直入金都。
那些鳌国狼兵,怎么就那么容易发现了他们?怎么就能避开他和她,转战到他们身后,烧杀抢掠不一而论,最后还强X了江雯灵。
江雯灵有了把柄被他捏住,自然处处受他制衡,将她的消息瞒的死死的。
终于,江家庶女重新活了过来,成为鲜活的、惊艳的、名扬九州的她。
此后,这些曾知晓她身份的人,再也不曾出现。除了江雯灵与小七等死士,她当日在西南所见的那么一大拨人,她竟再未见过。
比如,已然痴傻的钏儿。
江瑟瑟心内凄然,绝望的垂下眼帘。
面对她一次又一次表现出来的不合常理,他却始终面不改色。面对她一次又一次表现出来的诡异能力,他却始终安之若素。
他相信她,就像相信他自己。他笃定,笃定她可以驾驭一切,完成一切,超越一切,战胜一切。
可,他凭什么那般笃定?
江瑟瑟木然的瞧着甲板,低声道:“殿下,你说,这是不是很可怕?”
她已很久未曾唤他殿下,如今唤出来便愈发显得生疏。
晏璎心头一痛,慌忙道:“瑟瑟……我并未算的那样准确,至少,我从未算到自己会这样喜欢你,这样一刻也离不开你……”
喜欢九王爷的人很多,不是因为他的地位,而是因为他的容貌。他的容貌,汇聚了醉雪夫人的所有优点,足可以称作金都城第一美男子。甚至,足可以称之为九州第一美男子。
九州第一美男子,迷惑了太多人。金都城的小美人夏侯娇娇,炽离城第一美人诸葛贞儿甚至江雯灵,甚至她,都曾被他的容貌所迷惑。
而他,却又为谁所迷惑呢?
为她吗?
江瑟瑟摇摇头,低声道:“我……我不想再跟你有这些牵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你欺骗。殿下……我已经跟师父说好了,等我练好精气,就会寻找三生门,然后离开这个时空。”
江瑟瑟并不避讳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因为晏璎在她出现之前,恐怕就知道她并非这个时空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屡屡触及她的奇异之事时,从不质疑半个字。
他早就知晓她的特别,早就知晓她与这个时空的人不一样。
晏璎听毕,却傻了。
“你要离开?去哪里?回到你的世界?你不是跟老道士……等等,你拜了老道士做师父?”
晏璎的问题一串一串,他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与他设计的人生完全不同。
自十年前玄空道人为他卜算之后,他便一心等他的真命天女。
他一直以为,真命天女会陪伴他,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登上九州天下的至尊之巅,同看万里河山。
然后,生儿育女,相伴白头,执子之手。
十年,一切都按照他的预计发展,一切,都与他的谋算吻合。甚至,在西南边境凌云峰下,当他站在溪水边回头看她第一眼,便从心底里开出曼妙的花海,彻底沉沦。
那时候,他是那样庆幸,他保留着美好的自己,足足等了她十年。
怎么,一切却不是这样?
江瑟瑟点点头:“师父他老人家不计较我没了异能,还是愿意寻找三生门送我回去。我……也的确很想回去了,我想我的战友,也想我的实验室,也想首长……”
首长,那个像父亲一样的人。她不见了这么久,首长会不会很担心?
江瑟瑟还沉浸在自己有些哀伤的情绪里,却忽然落入一人的怀抱。她一怔,下意识便要挣扎,却没能挣开晏璎的手臂。
他的手臂并不多健壮,却非常有力,透过薄薄的春衫,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
“瑟瑟……”
晏璎不肯与她对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用力却又带着三分小心的抱着她。
“我很怕……怕你离开,怕再也找不到你。东跃国很多事需要处理,我只是暂时抽身而已。我以为,你游遍九州,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可惜……我却听说你做了游龙港的岛主。瑟瑟……你不愿意做皇后,我便让你做王妃,你不愿意做王妃,你也可以继续做岛主的。我只希望,你不要离开。那里……”
他顿了顿,有些郁郁而伤感道:“那里有什么好……值得你选择离开我,回去那里?”
他指的是现代。
现代的确没什么好的,江瑟瑟自打出生便是个孤儿,自打记事起,便有异能在身。自打有异能在身,便被首长带走了。
首长将她养育、培养、送她读书、出国、留学。她的一切,都是首长给的。可首长说,她的一切是国家给的。
所以,她一毕业便投身到茫茫矿山,寻找黄金矿脉,绘制金矿分布图,开采出大量的金矿,精选出大量的金子。
她是黄金部队史上最优秀的冶金专家,不论什么矿石,她都能精选。不论品位多么低的矿石,她都能全额利用。
可以说,只要她在,关于矿石的种种,再不必担心任何。
她就像是黄金部队里的定海神针,只要有她在,首长总能睡个好觉。
可惜,也仅限于此而已。
她的优秀和美丽,除了献给黄金部队,再也不必献给任何机构或个人。她没有男朋友,没有老公,没有私人公寓。
尽管她拿过许多国际的大奖,也能够买得起一套不错的房产。然而,她买那样的一套房产又有何用?
她的生活回过头去看,只剩枯燥二字。
否则,怎能一遇到晏璎,便沉沦,便颓废,便如没用的菟丝草,像是要攀附那个优秀的清冷的青年。
江瑟瑟努力抬起头,努力不去嗅他特别而好闻的味道,努力稳定着声音道:“我是个很单纯的人,我没办法跟你并肩行走。我不能理解你的谋算,就像你不能理解我的死板。”
她的确是个很死板的人,只是,在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上。
晏璎望着她毫无情感的面容,听着她毫无情感的言语,迟疑道:“瑟瑟……”
江瑟瑟一点一点推开他的手,认真道:“殿下,你有九王府的私盐,有东离镇金矿,有一大批秘密的死士,还有一整个国家,我相信你会过得很好。而我,在修炼好精气之前,也只愿意呆在游龙港,等待重新开始。”
她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到船舷栏杆处,再不肯搭理他一个字。
江风吹拂,吹在她长长的情丝上,吹在她飘然的衣袂上,吹在她冷淡的侧脸上,与那蓝天绿水相衬,像极了一副上古流传的古画。
画中,只有一株傲然凌霜的白梅。
重新开始。
她的字眼决然而冷漠,晏璎蹙着眉,望着空空如也的双臂,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哪怕是再多说一个字,似乎也是一种负累。
而他,大约真的要跟她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