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飘摇,却跟当初那飘摇再无相似之处。所幸是顺风顺水,二人不过半日,便飘荡到了岸边。
江瑟瑟不等晏璎,率先下了船。而胡一飞,俨然已在岸边等她了。这满脑子打打杀杀的小青年倒是聪明,竟能算出江瑟瑟船靠岸的时间。
晏璎远远瞧去,见陈善有带着人就在胡一飞旁边,心思微微一动,倒也揭过。
二人,就这样再一次分别了。
直到晏璎走出老远,江瑟瑟才忍不住回头看他背影。他的背影冷然、修长,他的步调带着天生的贵胄气息,不紧不慢,风姿卓然。
他并未回头,而那翠绿色的林外,小七几人似乎已等候多时。
看来,小七也算到他们漂泊的时间了。
江瑟瑟目光闪烁,避开晏璎的背影,领着胡一飞等人返回腾浪阁,众江匪的神情依旧。而江瑟瑟,似乎总有那么一点不同了。
不过几日,过境的商旅们便齐齐传言,东跃国果然并入鳌国的版图。这让傲雪国、宝印国等完全摸不到头绪。
其他小国尚且还在抗衡,怎么晏璎刚当上东跃国皇帝,便将江山卖人了?那诸葛魏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刚从幻境台出来,便拿走了晏璎手中的权杖。
难道,真是因为诸葛魏得到了凌龙锁吗?
九州天下,传言非凡,许多人摸不着头脑,许多人鄙夷晏璎。便是江匪们听得消息,也不知暗地里议论了多少,更骂了晏璎多少。
这般上交权位,大有卖辱求荣的意思。自古汪洋匪盗,实则最讲究血气二字,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难免不能理解晏璎的决定。
江瑟瑟听得消息,仍是不管,只当耳旁风。
她的脑中,却突然回荡起晏璎的话。
“我以为你喜欢当王妃。”
“你不愿意做皇后,我便让你做王妃,你不愿意做王妃,你也可以继续做岛主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吗?
江瑟瑟不知道,她现在一心只想速速炼成精气,速速离开九州天下。而那些令人头疼心恼的事情,她却一丝也不愿提及。
她不愿意提及,生活却并不会如她的愿望,一丝风声也不透露。不过半月,九州天下的传言愈演愈烈,听闻晏璎已整装待发,准备往鳌国长住。
长住,便是意味着他将正式成为诸葛魏钦封的异姓王爷,便是意味着东跃国彻底成为鳌国的一个州。
就如,丹莱州。
夜半月明,江瑟瑟坐在小院花树下,听得隔壁传来的隐隐谈话声,不由得微微蹙眉。
她仰天长叹一口气,复又凝神聚气,闭目修炼。
精气,修炼了这么久,她竟然一点精气也没能凝聚起来。老道士临行时,只说要去找小师姑,可不知道他几时才能将人找到?
游龙港的消息速来是最灵通的,如此,又过半个月,断断续续的,江瑟瑟又听到了一些关于东跃国,关于鳌国的消息。
只是,这些消息零零星星,不太能聚集起来。
比如,晏璎被封永安王,赐良田千顷,黄金千两。其后世子孙,代代享鳌国俸禄,世世袭永安爵位,并且永不革勋。
如此,似乎真比做东跃国皇帝来的巧妙。
至少,但凡去过金都城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一个城乡结合部,完全没办法与炽离城相比。若不是晏璎将举国拱手送人,只怕再过几十载,这国家就要被什么国家侵占灭亡。
腾浪阁议事的时候,江匪们一面咒骂晏璎的懦弱无能,一面艳羡晏璎的一劳永逸。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又极为想成为第二个他。
如此,众人想起当初诸葛魏征剿游龙港的情景,一时都很唏嘘。但,似乎也没人真的愿意被征剿了去。
至少六堂十二分舵,对于招安之事,始终持着反对意见。
其中,虎啸堂的堂主周公如尤为反对。大约,也是因为她那个自作多情的女儿。
忘了说,自打晏璎在江瑟瑟面前打了周子彤的脸,周子彤竟抱着乐器离了游龙港,辗转去了哪里不得而知。看周公如的态度,周子彤约莫也就是拿着钱出门游历去了。
斗转星移,转眼就到了年关。游龙港上寒冷非常,腾浪阁中已经燃起了炭火。菱花窗格下,阿坤与龙二爷相对而坐,正说着什么。
江瑟瑟进门,看到的便是他们二人含笑默默的神态。
不过是一年光景,阿坤的容貌竟有许多变化。果然是巫族人,天生便异于人世间的常人。而今的阿坤,斑白的头发根部竟然渐渐转黑,满是皱褶的脸也开始一点一点平滑。
虽然,她看上去仍然有些苍老,可毕竟已不再是龙二爷母亲那样的视觉。现在的阿坤,顶多也就像是龙二爷的姐姐。
江瑟瑟真要怀疑,是不是再过二年,阿坤就会真的长成她实际的容貌,成为龙二爷匹配的妻子。
阿坤本就绝色,否则也断断生不出江瑟瑟这样的美人女儿。若她真的恢复了年轻貌美,恐怕江瑟瑟还有机会一睹她的风采。
那一定是比风语大人更娇媚的风采。
江瑟瑟勾唇一笑,发觉龙二爷的脸上也正笑着。那笑容里面,满满的都是宠溺,的确是从未见过。
以前,听雪夫人在时,游龙港人只见龙二爷的深情,却从未见龙二爷的宠溺深情。
“咳咳。”江瑟瑟咳嗽一声,敲门走入,阿坤与龙二爷都有些不自然的抬起头来。毕竟是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阿坤明显比龙二爷更熟稔一些。
“天气寒冷,怎么穿的这样少就到处乱走,快快快,来娘这里烤烤火。”
江瑟瑟眨眨眼,笑道:“我不怕冷,我以前还在……”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似乎这才想起,眼前的父母虽然慈爱,却不是她真正的父母。
她以前零下二十几度还穿着薄军装爬矿山的事情,不宜说给他们听。
三人围炉,龙二爷替她斟了一杯茶,笑道:“听善有说,矿洞里太冷,你已下令封洞停采了?”
江瑟瑟点点头,接了茶水喝了一口。
龙二爷颔首:“咱们现在有的是金子,到底是人命更重要一些。善有跑来诉苦,说入冬采不了金子会损失很多,我还斥责了他几句。”
江瑟瑟摇头叹笑:“陈堂主老毛病又犯了,总是惦记着金子,又怕弟兄们开销大,又怕江湖人打秋风的多。我也说了他几句,操那些心做什么?左不过是几百两金子的事情。”
看来,父母二人在对待金钱的态度上,都有些相似的地方。
阿坤默默的笑了笑,伸手拣起茶壶替他二人都斟满了茶。
二人各自喝茶,暂时沉默。
不过沉默一会儿,龙二爷倒是先开口了:“眼看除夕到了,今岁咱们有钱,不如便办个除夕流水席,请些天下豪杰热闹热闹。你看……你娘到了游龙港,我还没有正式向大家引荐引荐。”
龙二爷在银子上没实权,但江瑟瑟早给了他权利,缺银子只管问陈善有要。可他大手大脚惯了,陈善有但凡听到他不合逻辑的消费,一律驳回。
恐怕,办流水席的事情,也是陈善有不同意的。
江瑟瑟眨眨眼,点头道:“婚礼是要补办的,不然你也太对不起娘了。不过,办在除夕总是不好的,江湖豪杰,那也是要合家团聚。不如,便办一个上元灯会,就把咱们整个游龙港当做灯会现场,到时候吃吃喝喝、赏赏灯、猜猜迷,也挺好。”
龙二爷目光闪了闪,还不太明白。
灯会?
猜谜?
原谅他,一个连盐井也没见过多少的人,的确是不太理解上元赏灯猜谜的风俗。这个似乎直到汉代才开始兴起的节日,龙二爷一个九州之人,岂能明白?
龙二爷与阿坤都是一副懵懂模样,江瑟瑟眨眨眼:“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没什么不妥,岛主发话,陈善有一万个举手赞成。不赞成不行啊,得罪了金主,库房里想要再多点金子,就要问江瑟瑟同不同意了。
为了这个元宵灯会,游龙港的江匪们甚至连除夕都没有过好。众人对除夕再也没了盼头,都眼巴巴的望着正月十五。
江瑟瑟见众人都积极响应,自然也上了些心。到此,才算知道,九州天下根本没有上元赏灯的习俗,自然也没有那猜谜的环节。
别说猜谜,就是吃元宵也是不必的。
江瑟瑟了解了透彻,一时强迫症犯了,非要把个元宵灯会办好不可。也不知她究竟是在跟谁较真?
除夕刚过,到了新年第一天,江瑟瑟便召集了江匪,研讨元宵灯会的事情。近些日子,她修炼精气很不顺手,索性丢开了烦心事,一门心思用在讨好爹娘上。
“自然是要越大越好,越隆重越好。这不是补办的婚礼吗?自然要搞得声势浩大,绝不可草草了事。我娘吃了大半辈子苦,还不能娇贵这一回?”
岛主发话,下头坐着的一干江匪,立时点头如鸡啄米。众人不敢反对,就是陈善有也只是一个劲赞同。
胡一飞来了兴致,笑嘻嘻道:“二爷成亲那是大事,咱们自然该好好操办。就是既然是灯会,那肯定是有灯的了?这灯从哪里来?”
游龙港江匪杀人还行,糊灯?那还是拉倒吧。
江瑟瑟眨眨眼,眉毛也不抬一下:“请人。”
胡一飞点头,陈善有忙在布帛上记载一笔。
胡一飞又问:“灯谜呢?你不是说还要猜谜吗?”
游龙港江匪杀人还行,设置谜面?那还是拉倒吧。
江瑟瑟目光闪动:“请人。”
胡一飞点点头,陈善有忙又记载一笔。
如此,会议进行了半个时辰,元宵灯会需要准备的事情,竟然全都靠请人。
江瑟瑟瞧着陈善有布帛上的记录,冷着脸呵斥道:“难道你们只负责在上元灯会期间,带着女朋友吃小吃、瞎逛街吗?都给我拿出本事来,把这些全部搞定!”
她目光不耐烦的扫视过众人的脸,扬声道:“谁若是搞不定,除夕发的二十两金子,立刻没收,永不发放!”
岛主发威,江匪们不敢违逆,一个个异常坚定又垂头丧气的答应下来。如此,前脚还在议事厅开会的江匪头子们,后脚竟然消失了干净。
送信的送信,坐船的坐船,匆匆往九州天下寻觅置办灯会的人去了。
开玩笑,二十两金子,那得值当多少银子?从前当江匪,一年也不一定能攒着这么些钱呢。更何况,还一人发了一条拇指粗的金项链,让他们在下属面前挣足了面子。
若真被收回,那多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