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左右,方鹏一身灰突突地到家了。他很打怵见这个大姨姐,可有无法回避。进门后他首先给三个人沏了杯热茶,山菊大姐依然带答不理他,方鹏的脸唰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朵根。
山菊二嫂急忙说:“大姐光顾稀罕孩子了。”
山菊也预料到了大姐会这样对待方鹏,还是这么瞧不起他。山菊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她慢慢下了地,冲大姐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又能说什么呢?大姐今天能来,已经让山菊感动了。无论大姐今天啥态度,初衷是为自己好,是自己一意孤行违背了家人的意愿,留在了大山里。选择了一个及贫穷又没有光鲜工作的男人,孤独地走上了人生这条坦途路。
山菊拽着方鹏去一边说:“家里也没有准备什么吃的,你赶紧去连队食堂和司务长说明情况,买几斤猪肉回来,咋也要抄四个菜吧。无论大姐今天再给你撂脸子,你千万要忍住性子。”
“我知道,大姐既然来了,说明她心里还是惦记你这个妹妹的,无论今天她说啥我都会听着。我也不会做菜,让大嫂来帮忙。”
山菊看到丈夫能正确处理今天的事情,她绷紧的心总算舒展了一点,罩在山菊心里的暗淡仿佛消失了许多。
经过大嫂的一阵忙碌,一顿香喷喷的午饭做好了。十二点左右,方鹏和他大嫂尴尬地陪着山菊家人吃了这顿午饭。下午临走时,刘娣看着月子里精瘦的山菊,竟老泪纵横起来。
山菊大姐用冷漠的眼神说了句:“哭什么?她自找受罪。”
山菊强忍住眼泪说:“妈,没事,孩子吃奶吃的。”
看着自己亲人的背影,山菊又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自己命里该有的。
转眼山菊出了满月,爷爷给孙子起名叫“耀祖”。藴含着老人对下一代殷切的期望!
山菊在家休了四十天产假后上班了。从此她的肩上又多了一份责任。过惯了穷日子的山菊更加精打细算起了日常生活。
季节到了夏季,黑土地上满眼绿润。山菊思想也开朗了许多,重新捋顺了生活的姿态。担起一个母亲、妻子、和儿女的责任。用人生一面光亮的镜子幻想着她未来的道路。
夏季农垦的主要工作就是大田灭草,连队为了照顾几个正在哺乳期的妇女,就近安排她们铲地除草。允许她们上午一个小时,下午一个小时喂奶的时间。南坡上的这块玉米地离家大约也有一千多米,来回起码要走二十几分钟,给孩子喂奶的时间很仓促。其它三个姐妹家里有自行车,山菊和另一个姐妹没有自行车,每天来回走很辛苦。自从儿子出生后,在山菊的心里,总是有股微微的力量促使着她。心里更憋着一股劲!一定要面对自己的人生,走出生活的困境。
时光在岁月中流逝。山菊从一个美丽的丫头成为了妻子和母亲,儿子耀祖开始慢慢学走路,常常乍起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扑向山菊。这给生活疲倦中的山菊一种莫大的力量。北大荒年复一年的大烟泡吹黑了她美丽的脸颊,却磨练了她坚韧的性格,从一个文弱的小丫头,到一个能面对一些的刚强女人。
北大荒的七月,那山涧的溪流不断地流向远方,满山坡的榛子树结满了果实。胆大的狍子常常连蹦带跳地出现在山林之中,跑山的采药人一声口哨、竟吓得它们火速钻进森林。
这个季节,也是北大荒人利用闲暇之余,跑山的好时机。他们会利用不能下地劳动的机会,三五成群钻进大山里,采摘野生木耳。采摘到的黑木耳,在阳光下晒干后,卖给当地的收购商。刚从山上采回来的湿木耳,十斤左右才能晒干一斤,所以非常不容易,也特别辛苦。山菊这个夏季也去了大山里两三趟,由于雨后山里闷热,她的血糖偏低,有一次差点没晕倒在地,吓得她一时不敢进山了。只能靠方鹏抽时间进山采黑木耳了。一个夏季下来,他们晒干了七斤多木耳。自己根本不舍得吃,留了点零碎的,剩下七斤全部卖掉,卖了将近一百三十块钱。加上这一年多来山菊积攒的一百多块钱,家里有了贰佰多块钱的存款。山菊与方鹏商量后,拿出一百六十块钱,也买了辆飞鸽牌自行车。这也是两个年轻人成家两年来置办的第一件家具,山菊很欣慰。
幸福的生活只有靠自己一步一步来打拼了。眼下连队刚刚有三四户人家买了九寸黑白电视机,自己家为什么不呢?但光靠俩人这点微薄的工资就算省吃俭用也要攒上两年。山菊和方鹏一商量,付点辛苦,养上几头肥猪就能置办一台电视机了。两个年轻人对生活又有了新的规划。
秋风打着颤儿来了,黑土地几十万亩良田火辣辣地弥漫着香味。巍巍的山川丛林在秋风中起伏跌宕,北大荒又迎来了一个金灿灿的季节!
山菊和方鹏早上四点钟就起了床,把睡得正香的儿子抱到婆婆家里。两个人拉着地板车,拿上小刀锯与砍柴刀去南坡山上想砍点棹木和埽条,准备在秋收之前搭个猪圈。
清晨,天空中生了一层寒气。山菊走在路上,感觉双腿酸疼酸疼。苦了累了她也不止一次地后悔过,后悔当初为什么自己那么幼稚?为什么不以自己的婚姻为跳板,去享受轻松光鲜的工作和生活呢?路边一只叽叽喳喳的喜鹊飞过头顶,山菊猛然从纷乱的思绪中睁大了眼睛。路---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就一定要走下去。慢长的岁月里,自己要学会坚守。
“山菊,你在想什么呢?我看你走路咋走神了?是不是跟我后悔了?”方鹏看出来一路上不言不语的妻子有些异样。
“哎!你说啥呢?过去的就过去啦,这就是我的命。再说了世上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要是有,我肯定先买一包吃下去。”山菊抿嘴一笑。
“后悔了你也可以扔下我走吗?”方鹏也跟山菊开起了玩笑。
“你无所谓呀!地球少了谁都能转,可我舍不得儿子呀!哎!我跟你说件正经事情,最近广播里总讲,现在可以参加成人自学考试了,你也报个名参加咋样?”山菊说。
“我也有这想法。要是我真去参加学习,孩子还小,家里你要受多少累?”方鹏说。
“没关系的,你的将来不能光指望入党提干这一条路。几年了,也轮不到你头上,咱没有后台,轮到你的机会太渺茫了。”山菊与方鹏聊着目前方鹏所处的状况。
“别提这事了,一提我就他妈地生气。过两天我就下场部报名去,咱是跟农业打交道,就报个黑龙江农业大学吧。”方鹏说。
“那就这么定下来,就不相信老天爷不给咱留一点机会。”山菊自言自语道。
聊着聊着两个人到了山上。方鹏把地板车搁在山边,急忙钻进了山里。山菊拿着砍柴刀就近砍了一捆桦树条子,山里很潮湿,一会裤子就被打湿了,不小心山菊的脖子还被树杈刮了道血印。大约一个时辰,山菊喊:“快装车吧,别再误了上班。”
两个年轻人急忙把弄好的木头和桦树条子,装上了地板车。又拉起车子火急火燎往家走。此时的山菊,完全没有了当初秀气文静的模样,成了一个真正大山里的女人。在人生的狭缝里,这个性格好强的女人要付出双倍的努力。方鹏在前面拉车,山菊在后面推着,毛毛乱乱中到了家。把车放在院里,两个人连手都没顾得洗上一把,急忙去婆婆家喝了碗玉米粥,啃了一个馒头就到上班时间了。一岁多的耀祖也起床了,抱着山菊的腿咿咿呀呀地喊了句:“妈妈。”山菊立马蹲下疲惫的双腿,抱起儿子使劲地亲了两口,双眼也模糊了幸福的泪花。她赶紧又放下儿子,拿起镰刀去东边大沟塘子参加集体割秧草。
每年入秋,连队都会组织农工班的妇女,去沟塘子里割秧草。拉回连队后,妇女们再用麻绳编织成草帘子。用来秋天盖大批上晒场的秋粮,这样既经济又节省资金。几十号妇女只管割草,十几个男人负责装车。大沟塘子里,入了秋,虾蒙、蚊子可多了。它们无孔不入,咬的姐妹们脸上、手上都是红点点,痒得很。甚至女人蹲地下撒一泡尿,都会被蚊虫叮咬几下,无法言喻的难受。姐妹们实在难受了,就抹点清凉油治会痒。汗水伴着她们的嘻哈声飘荡在大山里。在她们一年年辛勤的劳作下,千万吨的粮食运往祖国的各地。
几天后,方鹏利用早晚时间,盖好了一个能容纳七八头猪的大猪圈。四邻八舍都很稀奇,现在的年轻人,谁会下这力气又脏又累地去养猪?可在方鹏和山菊的心里,只有靠自己不断地努力,才能最终改变她们的人生。
方鹏近日也报考了黑龙江农业大学。他以垦区第三名的好成绩通过了入学考试。学期三年,不脱产。每两个月集中学习一个星期,平时靠自学教材,半学期参加一次全国统一考试。是要交学费的,这样家里的负担又重了。但山菊高兴呀!只要自己的丈夫能有进取,山菊比什么都高兴!
方鹏说:“我要参加学习,要不咱这猪别养了,你要受多少累。”“必须要养,今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搞点副业,光靠那点死工资根本不够。年轻轻地多干点吧,要是能养成几头肥猪,咱就能买上个电视看了,这样咱也能多了解点国家的形势和政策。”山菊说着她的想法。
“哎,这里里外外够你受的,日子得慢慢来,一口能吃成个胖子吗?”方鹏说。
“我有数呀,光等能等来好光景吗?天上不会掉馅饼,咱把日子过红火了,免得人家瞧不起咱。”每当山菊触及到这个问题时,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酸楚。
十一月底,大面积的秋庄稼基本收获完毕。天气变得也越来越冷。利用入冬之前,方鹏去连队猪舍买了六头小猪。最大的三十来斤,其它五个二十来斤,一块钱一斤,六个小猪崽子花了一百三十多块钱。他们又去连队晒场买了一吨多碎玉米。小夫妻打算在检点地边角漏掉的玉米棒子,捡点人家不能吃的白菜梆子,七凑八凑这几头猪也就差不多养大了。方鹏更认真,还买了一本养猪手册,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在这个三百多口人的山里连队,第一个搞起了养殖业。
一个多月后,六个小猪崽子明显长大,也越来越能吃。每天要用“十二印”的大铁锅煮上一锅猪食。山菊为了冬季能保证几个小猪有充足的饲料,她准备去连队食堂,捡集体扔掉的白菜梆子。
中午下班后她匆忙吃了一碗开水泡馍。拿起扁担,挑上两只箩筐,迎着凄凉的小北风,山菊来到了连队食堂垃圾堆旁。她心里好不自在,觉得四周有无数只异样的眼神在看着她。片刻后,山菊抚平了心绪。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坦然地弯下腰,开始捡起了食堂丢弃的白菜帮子。
忽然一辆汽车缓缓从她身边驶过,车斗里站了三四个人。有个男青年用手指着山菊,哈哈嘲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