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脸一热，感觉声音有点熟悉。她仰头定清一看，原来是被她拒绝过的师诚，不知何事路过这里。师诚站在汽车拖斗里，正用得意的样子嘲笑着山菊。
山菊手里捡的一把白菜帮子“啪”掉在了地上。她好生气愤。没想到这个讨厌顽劣的家伙，伸个脖子大声喊：“嗨！这么漂亮个妞还捡烂白菜梆子呀？哈，哈哈，真是好笑呀！”师诚发出了几声诡异的嘲笑。
汽车缓缓的往连队晒场去了。山菊气的脸杠杠地红，浑身直打嘚瑟。她抬起一只脚，使劲碾地下的烂白菜。烂白菜被她踩出了带气味的水泡泡，一股北风吹来，那股难闻的沤垃圾味扑鼻而来。山菊仿佛掉进了阴沟里，眼前一片空白，泪水止不住大滴大滴落下来。
片刻后，山菊摘下一只手套，用手背沾了沾眼窝里酸楚的泪水，又蹲下继续捡起了白菜帮子。大约半个时辰，她捡满了两大筐白菜梆子，自己嚼着心中的泪水，挑着沉甸甸的白菜帮子，一摇一摆往家走去。
由于这个时候正是连队秋翻地的大忙时机，所以方鹏基本两顿饭不在家吃，山菊就凑乎着自己吃两顿罢了。不是咸菜和馒头，就是白糖水泡一碗馒头。撂下碗，山菊感觉浑身乏力，她就不打算去婆婆家看儿子了，坐椅子上眯会眼睛就该上班了。外面刮起了沙沙的风，师诚狰狞的讥笑，似乎又布满她大脑全部的空间，刺激着山菊每一根神经。
“妈，妈。”突然婆婆带着儿子推门进来了，山菊猛然愣过神来。
婆婆说：“耀祖非要嚷嚷着找你。”
山菊急忙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把儿子搂在怀里。一股甜甜的，酸酸的滋味从她嘴角流出。
一九八五年的春天。方鹏完成了半学期的农业大学课程，并参加了农管局第一次统一考试。他考了个第二名的好成绩！在全管局百十名考生中他是佼佼者。山菊得知后笑了，这是她少有的嫣然一笑。
没过多久，连长告诉方鹏，农场生产科、王科长来电话，让他去一趟机关办公室。当时方鹏一听，有点懵懵地。方鹏想，他并不熟悉这位科长呀！怎么会找他呢？带着疑虑方鹏回到了家。
山菊听后说：“叫你去你就去，去了不就明白了吗，兴许是好事情呢。”
方鹏说：“那来那么多好事情，能轮到咱平民百姓头上？真实的。”方鹏带着情绪唠叨了几句。
山菊从抽屉里拿出二十块钱说：“带上它，要真是好事情，你中午就请这个王科长下顿馆子。”
山菊拿出一件中山装，让方鹏穿在身上。她上下打量几眼说：“到机关那种地方要穿利索点，要不人家瞧不起咱。”方鹏不耐烦的哼了两声就出门啦。
方鹏走后，山菊照着窗台上的镜子，梳了梳凌乱的头发。她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慌忙又拿起筐子，戴上一副线手套，匆匆下地了。
北大荒这个季节的坡壁上，树木，小草墨绿了半个天地。柳枝上几只喜鹊也在不停地跳跃。山菊总觉得，有个希望离她不再遥远。
几十号男女劳力到了齐膝盖的玉米地里。连长威风凛凛地提高嗓门喊：“今天第一次给玉米苗施肥，任务很重。我抽调了后勤部分人员，临时也来参加，大家要抓紧时间，希望在雨来临之前，突击完第一遍施肥任务。”连长非常严肃的在地头指示着。有人在底下怯声怯语的说：“这么忙，咋不把他老婆和他相好的抽下来呢？妈的，食堂这个时候能用上四五个人吗？食堂啥好的都让她们鳖孙子给吃了，美死了。就******老百姓倒霉，光出苦力。”
山菊头一次听有人这么非议连长。她心想，今天是怎么了？山菊扭头好奇地问妯娌：“大嫂，他们说这啥意思？什么相好的？”
方鹏嫂子赶紧说：“咱不掺乎这事，你们年轻不明白，这个连长龌龊着呢。别问了慢慢你就明白了。”大嫂贴着山菊耳朵说。
山菊似乎明白了人们的不满情绪。但她也看清楚了，个别人只是嘴痛快痛快而已，当着连长面还是点头哈腰的模样。连长在地头临时指挥完了一天的生产，手背在后面，迈着四方步子离开了。三个农工班，在统计的安排下每个人排好几个垄，先后稀里哗啦进了玉米地。绿油油的玉米苗随风摇摆着，人们左手拎着装满二三十斤的化肥，右手不停地抓起筐里的肥料，弯下一百八十度的腰，一棵玉米苗一棵玉米苗的施肥。一块地人工施完化肥后，中耕机紧接着起上垄。一场透雨过后那玉米苗迅速的往上长，黑土地的百姓们也就看到了一半的希望！
午后三点多钟，方鹏从场部回到家。他先拿起镰刀准备去沟塘子里割猪菜。最近几个半大猪太能吃了，准备的碎玉米恐怕不充足，两个人只得利用空闲时间去荒沟里挖点野菜掺乎着喂猪。旭日即将落山，方鹏挖满了两大筐猪菜，他轻松地挑着回了家。刚到家一支烟还没有抽完，山菊也下班了。她顾不上劳累，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忙问：“怎么样？见着王科长了？”
方鹏倒是不慌不忙地说：“见着了，最近农场要从这批农学班、学员中培养几个农业技术员，王科长征求我的意见，看我想不想去农管局培训一个月，培训回来后，农场就会安排我们。但必须服从组织安排，安排你去那个农业连队，都得服从。真要是安排到离家太远的大山里咋办？我可就一点也顾不上家了。孩子还小不说，就这几头猪就够你呛了。我想回来跟你商量一下再决定。”
“还商量个啥，多好的机会，真是难得。这是技术工作，干好了提干捷径的多了。不用担心家里，这几头猪在喂个一个多月就差不多了。”山菊兴奋地不知说啥好。她那圆圆脸此时灿烂的像一朵花。心中所期盼的在一点点实现，一定要鼓励丈夫坚持学完三年的农业大学。目前所面临的就是一个大农业，随着科技的进步与发展，大农业生产肯定会向现代化发展。山菊对未来又燃起了新希望，干起活来浑身也有了力量！
第二天，连长在机务排问方鹏：“生产科、王科长找你啥事？是不是你们很熟悉？”连长有意想了解情况。
方鹏这会多留个心眼，很婉转的说：“了解我考试的情况，我咋可能认识人家领导。”
连长听方鹏这么说，眯眯眼睛便走了。
其实方鹏也预料到连长肯定要“关心这事”人家是父母官吗，必须掌握自己单位同志的一举一动。方鹏几年来工作虽然突出，可他入党问题却迟迟得不到落实。一是他没有靠山，二是他太直率，揣测不透领导的心思，在领导面前又不善于奉承，甚至有时候为生产中的一点小事，还跟领导顶牛。方鹏心里也窝着一股火，但又无计可施，就这么一年年过去了。周围的群众也非常明白，方鹏你在能干，也是被土皇上压制。小小草民无权无靠山你又奈何了什么？有点好事不给你使绊子就是万幸。山菊早就意识到，无论何时何地大小是个头头，那在周围人面前是多么的腰直气足，连小院里养的一条狗尾巴摇的都起劲。
其实那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走一条仕途的路？一条政治生涯的路？生活不但是人生的主要内容，前程更是女人看重的目标！哪怕女人本身再苦再累也希望如此。山菊悄然无声的把这份希望藏在了心里，慢慢地她想在今后的生活中，潜意识地去鼓励丈夫。
在山菊的支持下，一周后方鹏参加了农业技术员培训班。
山菊这个高兴呀！方鹏有可能遇上了一个以人为本的好干部。这也许会给丈夫今后的人生带来一个转折。山菊高兴的两只手相互搓着，那樱桃小嘴微微地咧开着，她期待着女人生命中属于自己的那份圆满。
在这个入夏的六月，方鹏开始了他人生第一个新起点。家里的担子全部落在了山菊肩上，眼前最要紧的是这六头还没有出栏的肥猪，一天天太能吃了，一吨多碎玉米已经不多了，不足喂上一个多月。为了能节省成本，自从五月底有了青草后，她每天几乎都要抽下班时间去野外挖猪菜。季节到了六月，北大荒的荒坡上杂草丛生，可以喂猪的苋菜、蒲公英，河沟旁、地头边到处都是。弄回家搀合着碎玉米就能给猪当饲料，一天到晚除了上班，山菊下班到家紧忙乎这几头猪。每天还要去井里挑两担水，这么大的劳动量一下子落在她身上，其实她心里也很打怵，但也只能硬挺着，咬牙再养一个多月，几头猪就能卖个好价钱。
方鹏去参加技术员培训后，这让大山里的百十户人家非常羡慕。一起干活的几个姐妹们念叨，人家两个年轻人谁也没有靠，看看把日子、工作也扑腾这么红火。此时这个命运多舛的的山菊，才感到心中有了那么点安慰！她更清楚地看到，人呀自己要长志气才行。要是迁就与别人的腋下，低人一等的去生活是何许的卑微。走一条正确与自强不息的路，才是年轻人应该走的路。山菊又浮生了女人强烈的人生幻想。
初夏的完达山脉，周围的山川多了深深浅浅的绿色，雨量也逐渐频繁。小河沟里的流水细细地悄无声息地流淌着，连队几千亩小麦也开始拔节抽穗。黑土地的人们多么渴望风调雨顺，盼望着有个好年成。
十一点钟，山菊收工回到家。此时天空有点灰蒙蒙的，她忙放下锄头，用开水泡了一碗馒头，她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山菊抬头看看天色，云彩开始慢慢在天空中密布，可能要变天了。必须要准备下猪草，山菊随即拿上镰刀，挑上两个大筐，匆忙来到了离家大约有一千多米远的沟塘子。大中午的外边几乎没有人影，山菊开始一刀一刀地割猪菜，讨厌的蚊虫不时地围拢上来，头上包的纱巾几乎把头和脸包的很严实了，只剩两只眼睛和嘴巴漏在外边了，那这些无孔不入的蚊虫顺着脖颈也会钻进身子里，盯的她脖子，额头奇痒无比。没办法，山菊一边割草一边还得驱打着蚊虫。就这样她一把一把割满了两个大筐。突然一阵狂风四起，山菊再抬头一看，西边黑压压的乌云涌上来了。她急忙挑上两大筐猪菜往家赶，两大筐猪菜足有六七十斤。她加快了脚步，左肩累了换右肩，右肩累了换左肩，她不停歇的走着。山菊刚刚走过小桥，也就是有一多半的路程，“哗，哗啦啦。”一阵雷阵雨倾盆而下。山菊只能继续顶雨往前走，几分钟后她浑身让雨淋透了。她挑着担子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豆大的雨点从她脸上噼里啪啦地流下，山菊累的真想扔下猪菜，可想想家里小院里的几头猪，她只得又咬紧了牙关，拖着更加沉重的两个大筐，一步步艰难的往家走。走了大约要比平时多一半的时间，才狼狈地到了家。山菊浑身成了一个落汤鸡，她放下扁担进了屋，拿起毛巾擦了几把模糊的双眼，坐在板凳上一个人夯夯地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