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一个人在小屋里,流下了苦涩又委屈的一串泪水。浑身湿漉漉地,衣服也全部黏在了身上,她忙又进里屋换上了干衣服。喝了一碗热糖水,才算浑身舒服了一点。这时已经是午后一点半钟,雨也渐渐停了,猪圈里的几头肥猪饿的哼哼乱叫。山菊急忙从大锅里蒯出大半桶猪饲料,掺上凉水倒进了猪槽子。看着几头膘肥体壮的大猪,精疲力尽的山菊心里五味俱全。
由于方鹏要学习一月时间,山菊也只能自己一天天撑着。好不容易熬到了七月中旬,方鹏学习也结束了。他被农场生产科安排在离家将近四十里开外的一个大连队,大约有一万八千亩土地。一百多户的居民,连队也是背靠大山。农业技术员在垦区是非常受重视的工作,也是科技人员的行列,虽然离家远点,有诸多不便,但山菊也高兴呀!不管怎样自己的丈夫从一个拖拉机驾驶员成为了一名农业科技人员,这屈指的变化也很让山菊欣慰!
临走方鹏把六头肥猪也买了,最大的一个卖了三百多斤,卖了个一等的好价钱,每斤七毛,其它五头二百三十四斤,卖了个二等的价钱,每斤六毛零点。这样养了将近十个月的六头肥猪,共卖了九百多块钱。让在场帮忙的邻里眼馋极了。二十五岁的山菊,平生第一次手里攥这么一沓人民币,那心里啥滋味,一切劳累飘在了九霄云外。瘦弱的她抱起儿子笑了。
第二天两个人坐上公交车又去了趟县城,花了四百多块钱买回来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这也是全连百十户人家买的唯一一台大电视机。当时正在热播电视连续剧霍元甲,小屋里坐满了左邻右舍看起了电视。
安排完这一切方鹏就去新单位报到了。一米六八的山菊,瘦的只有一百零二斤了。生活给了她很多苦痛,也给了她很多启迪,善良的她把这份爱与责任留在了大山里。她思量再三还是没有舍得花十块八块钱买件新衣服,把剩下这四百块钱存进了银行里。二十五年来,也是山菊第一次走进了农业银行。
在岁月的磨难中,这个柔弱的女人又有了新的想法与人生目标。人有时候很奇怪,特别是女人在同一个时期心中会升起不同的遐想,甚至有时候能生出陌生的情绪与漫无边际的生动想象。
方鹏去了新单位后山菊在想,丈夫的事业也算有了好的开始,自己也年轻轻的,生活的也不能太糊涂。闲暇下来也该看点书,把剪纸手艺捡起来,充实充实生活。自己才二十几岁,总不能就这么柴米油盐一生,不能就这么让花一般的年华荒废,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女人也要有思想,也要进取,说不定上天也会给自己一次机会,亮丽自己的人生。
岁月在悄悄遗失,山菊在家一边参加劳动,一边照看儿子。偶尔闲暇下来,她会拿起高尔基的书认真品读。阴雨天不出工,她就琢磨着剪个小动物,剪个花鸟。她潜心塑造着自我,经营着这个小家,全心鼓励丈夫在事业上有所成就。
女人的心思有时间很琐碎,往日的困境,生活的落魄常常会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吸住她们的心脏。于是丈夫的前程,孩子的成长,成了辉耀自己的一面旌旗。也是女人最现实的虚荣,很正常很普遍,又无可厚非。女人呀内心有好多萌芽,脑子里会常常生出一切莫名其妙又很现实的东西,可生活有时候往往会跟她们开天大的玩笑。
转眼到了一九八七年二月。垦区掀起了一轮开垦荒山的高潮,鼓励农场职工自主创业,自筹基金及银行贷款开垦荒山。方鹏心动了,他打算辞掉技术员工作自己开荒种地。山菊当时也没当回事情,当他是一时玩笑而已。没成想正月十五这天,方鹏很认真地当着他全家人又一次申明了他的想法。全家人没有一个赞成的,山菊对他的想法更是震惊!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好不易有的这份工作他会放弃?从新拿起镰刀锄头?她说啥都不肯相信,山菊再三问丈夫时,方鹏的态度却很坚决!山菊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小夫妻又一次卷入了矛盾之中,又一次走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正月里,北方时而还会雪花飘飘,十分寒冷。一年一度的春播备耕工作还没有开始,连队的工作处在准备期间,相对在一年中算比较轻松的阶段。这两天方鹏也没有去单位,午饭后他又一次提起此事。
山菊恼怒地说:“你还真打算这么干?我问你,开荒种地那是要自己有机械,你上那弄那么多资金?”
“开五百亩荒山,农场担保去银行给贷两万块钱。”方鹏说。
“啥!两万块钱?你是不是疯了?要是干砸了,你把老婆孩子卖了也还不上呀!我坚决不同意。”山菊强烈反对起来。
方鹏不急不慌地说:“只要能把五百来亩荒山开出来,种上地就没什么大问题。真是万一赔了,我一个人扛着,你带着儿子想离开就离开吧。”方鹏的几句话让山菊目瞪口呆,一时无计可施,不知怎么来说服丈夫。方鹏看来倒是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看样子他是一意孤行了。这让山菊抓心的难受,山菊仰脸朝天,她突然从嘴里蹦出了一声:“天呀!你为什么这般固执?刚有一份可心的工作,你又要放弃。”这让山菊一时实在无法接受,她抱着怀里的儿子潸然泪下。
三岁的儿子在山菊怀里也哇哇地哭了起来,小屋里于是凄凄切切一片。方鹏在一旁使劲的抽着烟,他并没有开口哄上老婆孩子一句半句,似乎是漠视妻儿的眼泪,也许是男人不爱表白。方鹏更是这种性格,几句敷衍的话他也不会,哪怕是一声温和的安抚,善良的山菊呀也许心中会释然一点。
片刻后,方鹏扔掉手中的烟头说:“哭什么哭?光指望这一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啥时候能成个万元户?我又懂机械,又有农业技术怕什么?你看你鬼哭狼嚎的样子?第一年只要能开垦出来这五百亩荒地,种上黄豆就没问题,第二年就能挣钱,真要是砸了,我自己背债,你就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家。”方鹏仍然这句话,坚持自己的想法。
平时文静的山菊竟破口骂了一句:“你放屁,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让我们上哪里?”憋在山菊心里的这口气总算撒了出来。方鹏一时也不知在说什么,支支吾吾也气的拍打了一下屁股走了出去。
山菊对丈夫的希望很快破灭了,一种无法言语的失望深深刺痛着她。
一周后在家人的强烈反对下,方鹏辞掉了仅仅干了一年多的技术员工作,去农场审批了五百亩的荒山开发。并相续在农业银行贷了两万块钱,开始了他开荒种田的准备工作。当时他化了八千多元买了一台旧拖拉机,又花了两千元左右买了一台旧手扶四轮车,剩下九千多远要留下买种子、化肥、柴油、农药及零七八碎的开销。事情已经如此,山菊放下怨气,随丈夫也投入到了开垦荒地当中。在这个女人心里,嫁鸡随鸡嫁狗就得随狗。一千个理由,作为人妻、人母,作为女人必须相随丈夫左右。岁月的蹉跎,让山菊的生命越来越坚强。
万事开头难。山菊看着为开荒忙碌的丈夫成天东奔西跑,心里也着急起来,再加上这两万元的银行贷款,山菊不免也很焦虑,嗓子也哑了,说话都很吃力。
人生有逃避不了的命运,劳累了一天的山菊早早搂着儿子睡下了。到深夜她做了一个惊愕的梦,大水冲走了拖拉机,山菊再睡梦中呜呜地哭起来,方鹏被惊醒了。他摇晃着山菊说:“醒一醒,醒一醒,半夜三更哭什么?怪吓人的。”
山菊睁开了眼睛说:“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的拖拉机都被大水冲走了。”山菊沮丧地说。
方鹏恼了,骂骂咧咧地说:“真******女人,我不也为了早点脱贫吗?这点事情都扛不住。”
山菊说:“我这不是担心吗,要是砸了,那可就没有了退路。”方鹏常常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妻儿。
真是造化弄人,两个年轻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一个想赌一把早点致富,一个想稳稳妥妥让丈夫干自己的工作。谁对谁错任何人一时也说不清楚,对于一个既有思想又没有背景的年轻人来说,那条路都是一种艰辛一种挑战。山菊看看又熟睡的丈夫,她及敬佩丈夫的胆识又多一份担心。总之人生的路有时候很困扰一个女人,所以才无奈,才烦恼,才挣扎。山菊那双忽闪的大眼睛也没了光亮!生活呀就这么叫人不可思议,这么蹂躏一个女人。上天没有答案,更没有生命的一个轨迹。
转眼到了三月初,气温慢慢开始回暖。方鹏开始开荒了,他以一年高出公家五百元工资,雇了一个拖拉机驾驶员和四个男劳力,加上山菊和方鹏姐姐,一共七个人。这么大压力,方鹏于山菊天天脑子这根弦绷得紧紧的,必须得撑着。这五百亩荒山里边大部分都是不成才的树木与榛子棵,一边拖拉机用推土铲推,一边又用油丝绳拽,一边人工用斧子砍,一边再清理。五月底必须清理完这片荒山,季节不会等人,在六月二十号之前要播上早熟黄豆,这样才不误农时,保证不影响产量。几个男人清理树干,山菊和大姑姐往外捡树木的枝枝叉叉,就这样一趟趟一天天,从天蒙蒙亮开始到日落黄昏,有时候甚至夜班拖拉机也接着干,几个人在荒山里不停地忙碌着,中午在自己临时搭的窝棚里煮一锅面条,或吃点自己带的馒头馅饼,喝碗开水填饱肚子罢了。高强度的劳作中,山菊的腰经常疼痛难忍,没办法,她就吃上两片止疼片,贴上两贴膏药强撑着。到了晚上,由于怕四岁的儿子有时候尿床,山菊不得不半夜起来把他一次尿,抱儿子时,山菊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她只能两只手拖着儿子,双胳膊肘贴着炕往前爬着为迷迷瞪瞪的儿子把尿。既然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山菊不会为困难而放弃责任,她要携手丈夫走过难关。
就这样几个人艰苦地在大山里干了三个月。五月底,总算开垦出来接近五百亩地荒山。方鹏与另一个拖拉机手二十四小时轮换着翻地,其它几个人捡翻地翻过来的树根与石头块。既是偶尔天上下起稀稀拉拉的小雨,他们也不能停歇下来,再苦再累也不能错过农时。
在一家人的艰苦努力下,终于在六月二十号前,种上了接近五百亩地的早熟黄豆。三天后,天空下起了一场密密麻麻的小雨,这雨不急不慢地下了两天一夜。一家人太高兴啦!山菊绷紧的神经总算舒展了一点。山菊和方鹏两个人都瘦了一圈,山菊的手像癞蛤蟆皮一样粗糙,她上晒场一过秤,高高的个子就剩九十八斤了。原来一起劳动的姐妹说啥的都有:“山菊呀!看看你们这是何苦呢?方鹏放着农业技术员不干,不知他咋想的?操这份心,受这份累。”
另两个姐妹翘着嘴皮子说:“人家想当万元户吆。”山菊听着众姐妹不同的言论,自己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