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省美协停止我的工作,我倒真没有当作一回事,反而私下有点庆幸。我心想:“这下我终于有时间搞搞自己的创作了。”
这几年,我从政的最大损失莫过于对画笔的生疏。其实,我早就生出辞去美协副秘书长职务的念头。只不过,在张老面前难以启齿而已。
如今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实现自己的目标了。可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大光。前些天他喜滋滋地告诉我,歌舞剧院领导和有关专家高度地评价了《梦里花落》这部舞剧,并认为这是本省近些年来不可多得的好本子,决定立即拨巨款组织排演。歌舞剧院班子办公会议一致同意赋予大光全权,尽快搞出这部舞剧来。他说,目前物色演员和排演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舞台造型和舞蹈动作的设计已经完成,部分主要角色已经开始熟悉剧情,并进入排练。
可事情却偏偏出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真为大光担心。一旦赵楠节外生枝,这部舞剧的命运就生死难卜了。
我操起电话往大光那儿拨,偏偏不是没人接就是占线。我有点坐不住了,骑上自行车便往歌舞剧院跑。
不想冤家路窄,偏偏又撞上了赵楠。他开着轿车,一下停在了我的跟前,从车里神气活现地钻了出来,手里提着“大哥大”,满脸很得意的样子。
我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厌恶地说:“赵楠,你今天是让我彻头彻尾地认识了。”
“是吗?那我荣幸之至。怎么样,这些日子你过得并不太轻松吧。”
他用一种嘲笑的目光撩着我,气得我真想狠狠地抽他两个耳光。我后悔自己以前的确太善良了,多少次的屈辱,多少次的忍让换来的究竟是些什么?
他见我不说话,愈发得意起来,说:“叶卉,你可不要怪我无情。我本来不想这样做,可你也太绝情了,我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吧。”
“赵楠,今天恰巧碰到了你,要不,我也会去找你的。咱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什么时候去办一下手续?”
“那可就要看我有没有时间了。”他说,“我的工作很忙,公司有一大堆事,不像你,无官一身轻哟。”
“看来,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想,“他在用话气我。”
我给他的话激怒了,说:“请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
“很好。你说的话很有哲理。可我是个很注重实际的人,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的日子也要比你好过。哈哈……”
他狂笑着。
我给他气得浑身发抖,心怦怦直跳,大吼道:“真无耻,真卑鄙!”
“你骂吧,我不会计较的,你现在还是我合法的妻子嘛。”
他用种猥亵的目光扫着我的胸部,让我直想吐。
“哎,我说,你还有完没完?”
从车里又探出一张女人的脸,容貌娇艳,也很性感。我这才注意到他车里还坐着一个妖冶的女人。想必她对我们的谈话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我以奚落的口吻说:“打搅了,赵总经理。”
我骑上车,扬长而去。
我一边骑车,一边晦气地想:“我怎么会找了这样的一个丈夫。假如当初,我闭上眼睛在人堆里随便地摸上一个,也不会是他这个样子的,真是该死!”
在省歌舞剧院的大门口,一个看收发的老师傅探出头来,喊住了我:“喂,这位女同志,你找谁呀?”
我连忙把车推过去,说:“老大爷,我找刘大光。”
“噢,他现在不在剧院里。”
“那他去哪儿啦?”我吃了一惊。
“大概在自己的宿舍吧。”他仔细地看了看我,突然问,“你认识他?”
“是的”。我点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女画家叶卉吧。”他说。
“您老怎么知道的?”我很奇怪。
“这你就别问了。”他搪塞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快去看看他吧。”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扭过头,便往大光住的地方跑去。我不知道大光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莫非他生病了,或是受到了领导的批评?我心神不安地想着。
我疾步跨上了歌舞剧院单身宿舍的楼梯。
大光打开门,见是我,不自然地笑了笑:“你来了。”
“你怎么了?为啥呆在家里?”我急促地问。
他瞅了瞅我,说:“进来说吧。”
我随他走进宿舍,屋里很凌乱,床上的被子还没来得及叠,屋里的绳子上还搭着未凉干的换洗衣服,一摞摞的书,东一堆,西一堆,不规则地摆放着,桌上的稿纸摊开着,但还没有写上字。
大光不好意思地说:“不知你大驾光临,屋里搞得太乱了,不好意思。”
我一边帮他整理床铺,一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这个人,都这么大了,怎么自理能力还这样差,简直是个大孩子,真该找个人管管你。”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都怪我的妈妈太娇惯我了,从小就什么都不让我去干。这不,就养成了这样一个坏习惯。”
“嗬,你倒挺会为自己开脱的,也许你天生就是个懒汉的材料,总得让个人伺候着。”我挖苦他说。
我又开始为他收拾桌面,想将凌乱的书籍摆好。
“别动”,他连忙劝阻,“这些都是我准备要用的,规矩不得的。”
我也只好住手。
我环顾四周说:“这屋子是典型的脏乱差,挺好的房子都给你住糟了。”
他尴尬地咧嘴一笑,拿出杯子想给我倒一杯水,可晃了晃暖壶,才想起还没有打开水呢。
他只好说:“唉,我今天在你面前是丢尽丑了。”
我拣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忍不住问:“大光,你怎么不去上班,在家泡啥呢?你不是告诉过我,你的舞剧都开始排练了吗?”
他瞧了我一眼,苦涩地笑了:“唉,此一时,彼一时哟。剧院的领导又变卦了,说是要暂时把排练放一放。”
“为什么?”我催问。
“现在领导的话就是圣旨,有个耳朵听就行了,还用问为什么吗?”他自嘲地说。
“不对,这里边一定有猫腻。”
“叶卉,你也许又多心了。”
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我心里已经很清楚了,赵楠果然也对大光下手了,便怒不可遏地说:“大光,你也不用再瞒我了。他们这样对待你是不公正的,我要找你们领导反映这件事。如果要有责任的话,那也全在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请你不要干预我的事,我知道我自己该如何办,你应当相信我。”
我这会儿的心情遭透了。我担心那部《梦里花落》的舞剧会由此搁浅。那可是他呕心沥血才搞出来的呀,不能仅仅因为我的拖累,就让他的成果付之东流。
于是,我便说:“大光,你实话告诉我,他们对你咋样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说我是卑鄙的‘第三者’,破坏他人美满婚姻罢了。”
“他们那些话是放屁。如果有人再提这个茬儿,你就告诉他,叶卉愿意嫁给我,我愿意娶她,看他们这些家伙还有什么话可说。”
“叶卉,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呀。”
“不!”我泪水哗地涌了出来,毫无顾忌地扑到他的怀里,发狂地吻着他,并恳切地说:
“大光,一旦我和赵楠离了,咱们就结婚,好吗?”
“叶卉,快放开,这样不好。”他慌忙说。
“不!我爱你!”我大声说。
我陡然发现,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在人为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以不使之迈越雷池一步,可到头来,我们又换来了什么?
我们并没能防止人家往我们身上泼污水。这会儿,又有几个人能公开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呢?
而赵楠就凭着他玩弄权术的高超手腕,沉于酒宴,泡妞享乐,为所欲为,又有谁来追究他呢?
“你听我说。”大光终于挣脱了我的手,神情庄重地对我说,“现在还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决不能陷入感情的波折里面。你能理解我吗?”
此时,我仿佛也从情感的浮躁中省悟过来。
是啊,我干嘛来了?难道就是为了向大光渲泄感情吗?这样恰恰会毁了他的事业的。我的当务之急是要帮助他走出这股漩流,使他的得意之作《梦里花落》能够得到社会的赞誉和公众的认可。
一个艺术家的艺术生命是短暂的。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只写出一部叫得响的作品来,而更多的人则可能会忙忙碌碌一世,却一事无成。但愿大光能成为前者,而不会被时代的浪潮所淘汰。
我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大光,原谅我。”
他点点头说:“我今天一早就产生了个预感,觉得一会儿你一定来找我,不料还真的应验了。”
“真的?”我诧异地问。
我在此之前,是一直不相信人与人之间会有心灵感应的,今天,我动摇了。
他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你被一阵飓风刮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荒岛上。你就像鲁滨逊似的生活着。在孤独中,你企盼有一天会有人登上这个荒芜,没人烟的小岛,即使是‘星期五’也行。可是这一天终于也没有到来。你在绝望中准备跳入大海时,我驾着一条小木船赶到了,在水中救起了你。”
我听到这儿,不禁笑了,说:“天啊,我就这样惨?还幸亏来了个救世主,你就是那个‘星期五’吧。我想你要把这写成小说,也许会比笛福的小说更有魅力。”
“为什么?”
“它还可以繁衍出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呀。哈哈……”
他也给逗乐了,说:“梦这个东西真是个怪物。它象是一个万花筒,可以组合成千奇百怪的故事,并不留下任何刀砍斧凿的痕迹来。我早上醒来就想,说不定你会来找我呢。”
“噢,明知道我来,你就用这乱七八糟的屋子来迎接我!”我笑着奚落他,又自嘲地说:
“咱俩的心也够大的,都差点让赵楠逼得跳海了,还有闲心开玩笑。”
“这有什么,人再背时,也不至于整天哭丧着脸活着吧。如果都像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那人活着也就没什么劲了。”大光不以为然地说。
我瞅着大光的脸说:“哎,说正经的,你们单位的头儿是怎么和你谈的,是不是也搬出了那天晚上的事?”
他点点头,埋怨道:“叶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又没什么短处攥在他手里,你凭什么给他写那张条子,让人家反倒有了说谎话的口实。”
我追悔莫及地说:“他当时要挟我,要找你们的单位。我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就违心地答应了他的条件,留下了那张字据。原以为上面又没写什么,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赵楠这个人是够阴损的。”
大光说:“我们剧院的头儿倒还是通情达理的。他们听了我的陈述,都认为咱们的交往并没有越格,但迫于上边的压力,也不得不做出点样子,让剧组暂时停止排练,等风头过过再说,又给了我几天的创作假,让把本子再加工加工。”
我明白大光所说的“上边”的压力无非指的是杨耀。看来,他是欲把我们置于死地而后快了。
“大光,你应当据理力争,不应将排练停下来。如果时间拖久了,也许就变成了既成事实……这也正中了赵楠的下怀,不能让他得逞。”
“叶卉,我的心情也和你一样,很着急。可光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处的。我们要寻找时机才对。”
“我不这样认为,有些事情,光等是等不来的,要努力争取才会有希望。你现在的处境完全是代我受过,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来帮助你。”我坦诚地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