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光宿舍时,天色已经黑下来。我跑到街上的小餐馆,匆匆吃了一碗兰州抻面,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我打开灯,见桌上留了一张梦怡手写的便条:
“叶姐,你刚离开机关不久,罗琳便从国外打来了长途。她让你晚上不要出去,等她的电话,有要事相告。”
我拿起这张条子反复看了好几遍,琢磨着,罗琳能有什么“要事”呢?
我想起,罗琳走了不过十几天,我们这里便乱了套。她若是赶回来,定会大吃一惊的。这些天,我听到不少社会上的风言风语,说省美协这半年多桃色新闻层出不穷,并以此推断出搞美术的,颜色见多了,花花肠子也多了,还有的人更想当然地说,省美协的画家成天和人体模特打交道,看到那些白嫩嫩,赤条条的女人呆在眼前,不生邪念才怪呢。
气得张主席直发牢骚,埋怨我又给他添了麻烦。罗琳公司的代总经理樊华也打来电话询问,那批舞剧表演服装还要不要组织生产。言外之意,也流露出对我和大光事情的关切。更有甚者,T市竟传出我和大光在卧室作爱,给丈夫捉住的绯闻,还说得有声有色的。梦怡听后,跑来告诉我,把我气得大哭了一场。
我这会儿才尝到了“人言可畏”的真谛。“罗琳这么急着跟我通电话,莫非也从那儿听到了什么?”我不安地想。
我坐在办公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最近一期的美术期刊,并注意到在一本国家级的美术杂志上,又选登了晓戈的两幅作品。其中有一幅便是先前关颖给我看的照片上的人体画。陶翎艺那秀美端庄的神态,多情传神的眼眸和惊心动魄的曲线都淋漓尽致地在画中表现出来。
无疑,这幅画是美术界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我久久地凝视着晓戈的这幅得意之作,不禁为他深厚的艺术功底和作品的艺术魅力所震憾。
“这幅画太美了!”我不由得惊叹。
“铃……”电话终于打来了。
我迫不急待地抓起电话,里面传来罗琳的声音。
真的是她!
“你好啊!叶卉。”她亲切地对我说。
“还好,你呢?旅途一定过得很愉快吧,收获也一定不会小。”我兴奋地说。
“谢谢。”她说,“这些天我一直挺想你的,早就想给你打电话,可一直也腾不出空儿,日程都排得满满的。我们公司又获得了一大批订单。这次出国总算不虚此行了。”
电话的声音很清晰,就像在市区打电话一样。现代化的通讯工具把世界一下变小了,即使在地球的另一端,也像近在咫尺。
“太好了!我祝贺你,罗琳。”我的情绪也深深给她的爽快感染了。
“叶卉,我现在已到了渥太华,是昨天下午到的。”
“是吗?”我急切地问,“那你去找翎艺了吗?”
“我正是为这事才给你打电话的。”
“顺利吗?”
她在电话里沮丧地说:“咳,别提多晦气了。哎,你告诉晓戈就别痴那份情了,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
“到底怎么回事呀?”
我隐约意识到翎艺那边情况的严重性。
“还是等我回来再跟你详谈吧。”她说。
“别价儿,人家都快急死了,你不说,我这一晚上都会睡不着觉的。”我焦急地说。
“情况是这样的,”她停顿一下说:我到了渥太华,安顿好住的地方,还没顾得上休息,就带上你给我的地址,‘打的’去了翎艺那儿。我找到了她的房间号,按了好几下门铃,都没动静。我以为屋里没人就打算离开,可这会儿,房间的门打开了,从门里探出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来。我吓了一跳,以为敲错了房门。他用英语问我,‘Who are you?’。我的英语不好,但这样简单的话还是能听懂的,就连忙说,‘我是陶翎艺的朋友,从中国来,请问这是她的房间吗?’那个男人耸了耸肩,不高兴地说,‘没有预约就上门来访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你这位漂亮的小姐也太缺乏修养了。’
我不高兴地说,‘可我是到一个中国朋友的家,没必要来你们西方的那种客套的’。这时,我听到里边的女人在喊,‘琼斯,亲爱的,是谁呀?’‘大陆来的,找你的’,他回过头问,‘让她进来吗?’
“‘大陆来的?’那个翎艺惊异地嘀咕了一句,从里屋走出来,只见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半透明的绢纱睡裙,身子的上半部几乎都裸露着,头发蓬松着垂落下来,显得有点凌乱。在我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碰的时候,我的心颤抖了。我意识到她和那个琼斯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那张漂亮的脸蛋在我眼里却变得无比的丑陋,我甚至想马上走开,不愿见到她那炫耀似的裸露在外的双乳。”
我屏住呼吸听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太让我意外了。翎艺原先在我心中的印象是那样的美好,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下贱,简直不可思议!
“那你们没谈点什么吗?”
“谈了。她一开头就说:‘我不认识你呀。’我见她以一种疑惑的目光打量我,就轻蔑地说,‘我在叶卉那儿见到过你的照片’。她一听到你的名字,脸就一下子红了。她也许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摸到她这里,有点尴尬地对琼斯说了一大串英语,大概意思是说,让她进来吧,我换件衣服马上就来。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我倒想听听翎艺对这一切做何解释。”
我对翎艺突然厌恶起来,那种让我为之倾倒的美感,此刻已荡然无存了。她自以为年轻和漂亮是装在女性左右衣兜里的宝贵财富,为了追求那种豪华奢侈的生活方式就可以不顾廉耻地倒在外国阔佬的怀抱里,甘心做人家的情妇。她这样做,对得起晓戈吗?
“叶卉,你在听吗?”她见我沉默不语,就问。
“我在听呢,你接着说吧。”我对着话筒说。
“当我坐下后,琼斯倒很热情地给我泡了一杯咖啡。他用生硬的中国话问我一些晓戈的情况,我都一一说了,并有意点了晓戈和翎艺的关系。他倒不以为然,说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就从来不干涉我夫人的私生活。他也可以另找个情人吗。这时候,翎艺从卧室走出来,她这回换上了一件淡雅的连衣裙,头发经过整理,又变成了一个娴淑的少女了。可琼斯还是旁若无人地把翎艺拉过来,揽到怀里,把嘴唇往她的脸蛋上凑去。翎艺瞅了我一眼,窘迫地推开了琼斯,用英语和他讲了一大堆的话,我也没大听懂,从她的表情上看,大概是在埋怨琼斯太让她下不来台了。我只听琼斯晃着脑袋,连连说着‘NO,NO’。”
我听到这里,实在憋不住内心的火气,说:“翎艺这个女人的心简直坏透了。她玩弄了晓戈的感情,又不和他说真话,让他至今还蒙在鼓里呢。这也好,晓戈这下会明白谁对他真有感情了。”
罗琳在电话里接着说:不一会儿,琼斯穿上外套离开了,临走时,还恬不知耻地让我给晓戈代好呢。
“等琼斯一走,我便向翎艺发火了,把她狠狠地损了一通。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后来,她哭了,跪在地板上哀求我千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她说她对晓戈还是有感情的,她愿意嫁给他。她还说和琼斯同居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她的财源都来自琼斯那儿,如果离了他,她就无法在渥太华生存下去。”
“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在电话里气愤地说,“难道在国外的女留学生都得找一个外国情夫养着,才能完成学业吗?她长的两只手呢!”
“叶卉,你也别生气。这件事,早知道总比晚知道要好。幸亏,我这回做了不速之客。假如,我事先打电话和她联系,她非得把我也一块蒙了不可。你见了晓戈,替我好好骂骂他。这家伙就会埋头画画,连真假人都分辨不清了。”
“罗琳,我代表晓戈先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她笑着说,“我看这回你就成全一下梦怡吧,她对晓戈可以说一片痴情呀,她对晓戈将来也错不了。”
我放下电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次,多亏我托付了罗琳两句话,才使翎艺的丑事曝了光,否则,连我不也是蒙在鼓里?
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上帝白白给了翎艺一张漂亮的脸蛋。她的内心世界却是那般的龌龊,令人作呕。
我低头,又一眼望见了晓戈为翎艺画的那幅人体画,顿时生成一股厌恶的心理。我一把将那一页扯了下来,撕了个粉碎,扔到了废纸篓里。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了。现在的渥太华是什么时间呢?也许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吧。
我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可一丝睡意也没有了。晓戈和翎艺的事,一幕幕地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印象中,翎艺一直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子。她性格那么开朗,她笑得那么甜。对晓戈又爱得很痴,谁会想到她到了国外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呢。难道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吗?
看起来,环境在某种程度上会改变一个人的形象和命运。可如果罗琳不见到这一切,那也许情况会是另外一个样子的。她也许会最终嫁给晓戈,她也许会对晓戈很好,她也许会在众人面前仍讨人喜爱。但这毕竟只是也许,事实已经将这可能发生的一切砸得粉碎。
我意识到,翎艺已经不可能从国外回来了。即使是回来,她也不会再回T市。她会走得远远的,做一个浪迹天涯的女人。
我又想到了晓戈。这个才华横溢的大孩子,已经为他和翎艺的关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这代价,今天看起来又是多么不值得。也许他本不该和翎艺相识,也许他更不该把翎艺送到国外。如今,他变得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了,可仍然背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在苦苦挣扎着。
值得庆幸的是,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对他痴心不改的梦怡,晓戈,你可不要再错过机会了。我就这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着。也说不上过了多长时间,我才迷迷糊糊地进入到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