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特意提前了一会儿下班。在省实验幼儿园的大门前，我一眼便望见小莹莹了。她正在院子里玩碰碰车呢。那天真活泼和无忧无虑的笑脸倒让我好一阵难过。
“叶阿姨。”她见到我，像小鸟似的向我扑来。
我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在她那红润的小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说：“莹莹，今天叶阿姨来接你，晚上跟我住到一起，好吗？”
“我妈妈呢？”孩子瞪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望着我。
“她出差了，让我这几天照顾你一下。”我撒了一个善良的谎。
“出差了？出差是什么意思呀？”她仰起小脸蛋，不解地问。
“出差就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办事了。”
“那晚上，妈妈就不能回来陪我睡觉了？”
“是的。”我点点头。
“那好吧，我就跟你走。我妈妈说了，不能跟生人走，可你不是。”
“好莹莹，真乖。”
我喜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莹莹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和她妈妈一样，很有神。她本来应当有一个温馨的家，可命运却偏偏把她捉弄了。唉，看孩子也怪可怜的。
我把莹莹抱到车后座，又叮嘱了句：“坐稳，别摔了。”
“没关系的，叶阿姨，我妈妈天天都这样带我的。”莹莹乐呵呵地说。
当我将莹莹领进家门时，她惊讶地打量了好半天，半信半疑地问：“叶阿姨，这是你的家吗？”
“怎么？你看不像？”我歪着头瞧着她。
“太漂亮了，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叶阿姨，你一定挣好多好多的钱吧。”
“不，叶阿姨挣的钱还不如你爸爸呢。”
“我不信。我们家可没有这里气派，就是画多。”
“傻孩子，那就是钱呀。”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说，“走，上楼去，我让你看一下睡觉的地方。”
我推开卧室的门，跟莹莹走了进去。自从那次我和赵楠闹翻了以后，我就一直住在这个房间里。虽然我们还在一块吃饭，并时而谈论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但我们都感到我们的婚姻正面临难以愈合的危机。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健力宝，拉开盖递给她，说：“莹莹你先坐着看一会儿电视，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去。”
我说着，就将电视机打开，选了一个《猫和老鼠》的美国动画片让她看。
“谢谢叶阿姨。”莹莹心满意足地冲我微笑着。
我在厨房做饭时，赵楠回来了。他将头探进来，说：“晓戈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我没好气地说。
我心想，这下你该幸灾乐祸了吧。
他走进厨房，惊愕地说：“哇，炒这么多菜！你真好！”
“别自做多情了，我今天是在宴请一个小客人，你顶多是个作陪。”
“无限荣幸之至，小客人在哪儿？”
他一点也不生气。我发现这几天他一直在讨好我。
“在我的房间里。”
“那我去看看。”他拔腿就要去。
“等等，我可告诉你，她就是晓戈的女儿。你可什么都不要和她说。”
“她怎么来了？她不还有妈妈吗？”他一脸的不高兴。
“可她妈妈精神上受了点刺激，又哭又闹的，送进医院了，孩子总不能没人管吧。”我一边炒菜，一边说。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过去了。”他悻悻地走开了。
饭桌上，赵楠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他好像有些讨厌晓戈的女儿。莹莹却无忧无虑的样子，有说有笑的。
赵楠草草吃了几口饭，推说有点头痛，独自上楼了。
莹莹瞅着我，悄声说：“叶阿姨，叔叔是不是没吃饱？”
“不管他！他是饿不着的。”
我又往莹莹碗里夹了个大对虾。
莹莹吃完饭，蹦蹦跳跳地上楼玩去了。我收拾完家务，进屋一看，嚯，我的房间完全乱了套。莹莹将毛毯铺到了地毯上，上边摆了许多从工艺柜里掏出的玩意儿，有唐三彩、玉雕、景泰蓝、花瓶、绒毛狗、贝雕……简直像个五彩斑斓的小世界。
“真是个孩子。”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叶阿姨，”她见了我便扑了过来，炫耀地指了指地上说，“你看我摆得好不好？”
“好，好。”我不忍破坏孩子的情绪。“不过，这毛毯可不能铺在地上哟，地上有细菌的。”
“可我在家就是这个样子的呀。”她不以为然地说。
“是吗？那你就这样玩吧，玩够了，阿姨再帮你收拾干净好吗？”
“太好啦！”她快活地拍着巴掌，又跪在地上玩了起来。
我倚在床头，瞧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不禁生成了一种失落感。
结婚五年了。赵楠不止一次提出想要一个孩子，都被我回绝了。我不想在婚姻这条枷锁上再套上一环，把自己禁锢得死死的。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如今看到人家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活蹦乱跳的，心里又有点妒忌。可这又能怪谁呢？
“叶卉，你出来一下。”他在门外喊。
“哎，知道了。”我一边应着，一边对莹莹说，“阿姨去去就来，你先玩吧。”
“嗯。”她头也不抬地答应着。
“什么事？”出了门，我小声问。
“这小家伙在这儿呆几天？”他朝屋里努努嘴。
“说不准，这要看关颖的病情了。孩子总不能没人管吧。”
“这世界上就你高尚！”他有点火了。
“请你小声点，孩子是无辜的。”
“我就知道你的心总也放不下晓戈。可如今咋样，人家还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了。”
“请你放尊重点，不要信口雌黄！”我简直有点怒不可遏了，若不是担心莹莹受惊，我一定要冲他大喊一气的。
“好，好，”他做了个不愿理论的手势，“我不和你争了。反正这儿是我的家，我不能容忍一个别人的孩子无休无止地住下去。我这儿又不是福利院。”
“请便，必要时，连我也可以搬出去。”我冷冷地甩下一句话，就回房间去了。
“叶阿姨，您跟叔叔吵架了？”她惊异地问。
“没有哇。”
“我不信！”莹莹仰起小脸注视着我。
“爸爸和妈妈吵架时，也总是先把妈妈叫出去的。他们怕我听到。”
听到这儿，我鼻子一酸，眼泪便哗地一下流出来了。我抱起莹莹说：“来，阿姨帮你收拾下房间。等会儿，我陪你睡觉。”……
我和莹莹并排地躺在床上。莹莹像个小大人似的跟我唠个没完。她那张乖巧的嘴很会说，才五六岁，却懂得了许多事。
我问她：“爸爸和妈妈谁好？”
她说：“都好。”
“那你们家的活都是谁干呢？”我问。
“当然是妈妈了，爸爸一点活儿都不干，就知道画画。”
听她口气，她对晓戈颇为不满。
随即，她突然反问我：“阿姨，你们家的活，也是不是都你干呀？”
“不全是我干，他也干一点儿。”
“那你和叔叔也闹别扭吧？”她身子往我这边靠了靠，悄悄问。
“谁说的？”我一惊。
“我瞎猜呗，”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爸和我妈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好长时间不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了。妈妈到了我的屋和我睡，还天天给我讲故事。对啦，你也给我讲个故事呗，小猫钓鱼了，米老鼠和唐老鸭了，兔子，你等着瞧了，聪明的一休了，都行的。”
她一连给我数了一大串故事的名字。
我笑了，说：“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告诉我，你爸爸和妈妈经常吵架吗？”
她忽闪着大眼睛，想了一下说：“以前，他们经常吵架，可自从分开住了，他们反而不吵了。只是妈妈经常在晚上哭，还说爸爸想不要我们了。阿姨你说说，这是真的吗？”
“我想不会吧。你爸爸不是很想你吗？”
“嗯。”她很自信地点点头。
“那你就不要怕。”我摸了摸莹莹的小脸蛋，见她欣慰地笑了。
我蓦然感觉到，我和赵楠不要孩子是对的。夫妻如果不能心心相印地生活在一起，而是同床异梦或是异床异梦就已经是十分痛苦的事。如果把这份痛苦再加到孩子的身上，那岂不是更痛苦的事情吗。
“阿姨，你该给我讲故事了。”她投来企盼的目光。
我一把将她搂了过来，慢声慢语地讲道：“从前，在一个遥远遥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