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卉,你瞧瞧,这简直是不成样子了!”
张主席手里拿着一张《T市晚报》,怒气冲冲地走进我的办公室。
“张老,出了什么事?”
我诧异地看着他,真没想到从不会发火的他,发起火来会是这样,连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你可以看看嘛!晓戈快把我们美协的脸面都丢尽了呀!”
他气得连递给我报纸的手都在发颤。莫非天塌下来了?我接过报纸只瞄了一眼报上的大标题,脑子便像炸开了一样,两行醒目的大黑体字简直像两颗重磅炸弹在我眼前爆炸,太可怕了!
《名画家借画展逾期不归,女模特赴东京频繁约会》这怎么可能呢?
我展开报纸,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着。署名何由的文章大意是说,据旅居东京的华侨W从电话传回的消息,市某著名画家借赴日举办个人画展之机频频发表对时局不满的言论,说某些地方领导人独断专行,压抑艺术人才的脱颖而出,为国际文化交流设置障碍,并以此借口,为滞留国外寻找口实。据悉,这期间,他约情人×××从渥太华飞抵东京频繁约会,如漆似胶云云……
我气愤地将报纸撕成两半,厉声说:“这篇报道简直无聊透顶,仅仅凭个电话,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别人诽谤攻击吗?公理何在!我找他们报社总编去!”
我说着便要走。
“叶卉,你冷静点嘛。”他伸手拦住了我,“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影响也造出去了,你找他能起什么作用。我们还是赶快把晓戈打电话召回来,以正视听吧。”
张主席显得很焦虑,不停地搓着手,头上浸出了津津汗珠。
“也好。我这就给他打国际直拨电话。”
我觉得他的话在理儿。现在还不是赌气的时候,就急忙翻找晓戈留给我的东京电话号码。可忙中出差,那个电话号码却不知叫我随手丢到哪里去了。当时,谁会料到会发生这档子事,原以为他也不是头一次出国,不超过一个月,他便会回来的。不想,这次已经一个半月了,竟音信全无,而且连个招呼都不打。莫非……我不敢想下去了。
梦怡这会儿进来了。她显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两眼痴呆呆的,眼眶里甚至含着泪花。
她忙着帮我找那个记在小纸片上的电话号码,并不住地自言自语:“晓戈不会是那种人,我想他会回来的。”
“哎呀,你嘟囔个啥呀。”张主席情绪很坏,吓得梦怡再也不敢吱声了。
“叶姐,您看是不是这个号码?”
梦怡从一堆学习材料里翻出一张记在台历纸上的电话号。
我顿时眼前一亮,一把抢到手里说:“天啊,就是它!”
张主席长长地出了口气,忙说:“还愣着干啥,快打呀。”
我按照纸上的号码:(00813)63712865,试着拨了一次,对方传来一声声长音,但就是没人接。我耐着性子又拨了两遍还是如此。
“怎么办?”我摊开两手,注视着张主席。
“唉!”他急得一跺脚,“都怪我,不该为他跑这件事。这下可让我怎么向上级交待哟。”
他说完,便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我很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他这一辈子经受的打击太多了,已经不愿也不敢再碰见这类有苦说不出的事情了。
“叶姐,你说他还能回来吗?”梦怡怯怯地问我。
她那双充满欢乐的大眼睛,此刻也黯然伤神了。我这会儿能给她说什么呢?我的心也乱成一团麻。我反复回想晓戈临走前的一言一行,并没有发觉他有丝毫要出走的蛛丝马迹。但我也无法保证他这次一定会回来,尤其有国外那个叫陶翎艺的女模特。天知道他们到一起会发生什么事儿。
“叶姐,你说话呀,人家都急死了。”她用手使劲晃动着我的胳膊,企盼地注视着我。
“梦怡,我和你一样,现在什么都是未知数,听天由命吧。”我忧心忡忡地说。
“不!我和你不一样。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一定!”
她说着,眼泪便哗哗地流下来。看来,她对晓戈是动了真感情。
我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爱昵地说:“傻丫头,你对他太投入了。”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叶姐,你不会笑话我吧。”
“不会的。”我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蓦然发现,我对晓戈的爱从来也没有达到梦怡的程度,而我那时却觉得已经很爱他了。爱,究竟是什么?我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正当这会儿,关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哭哭啼啼地说:“叶卉呀,他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这让我还有什么脸在这个世界上活啊。”
我心里暗暗叫苦。晓戈他们夫妻之间本来就不和睦,发生了这件事,不等于雪上加霜吗!于是,我忙将关颖让到座位上,好言相劝道:“关颖,你先别激动,情况也许还没有那么严重。我们美协正在设法和他取得联系,说不定几天之后,他就会回来的。”
“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世上所有的人都在骗我!我的命咋这样苦呀,呜呜……”
猛然,我发现关颖已经和昨天的关颖判若两人。从她语无伦次的言谈中,我惊愕地发现她有点神经质。她还是昨天那个才华横溢的漂亮的女诗人吗?连我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酷的现实了。
可怜的女人啊!
我心里一阵发冷,真想不到他们当初的结合会最终酿成一场悲剧。怪谁呢?是晓戈?还是她自己?
“关颖,你听我说……”
“不!我不听!”她紧紧地用手捂住耳朵,“你们美协为啥让我的丈夫去日本?你们还我丈夫!”
她丧失理智地大喊大叫着。
我抬头看,屋里已挤满了闻声而来的人,乱哄哄的。我给手足无措的张主席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劝劝她。
谁想,还没等他开口,关颖就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声嘶力竭地嚷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我就向你要人。”
周围的人再也看不下眼了,都涌了上来将他俩分开。
“哎哟,你们美协合伙欺负我一个人呐,我不活了。”她索性躺到地上打起滚来。
“快去叫救护车,送精神病院。”人群中有人喊。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围上来想将她扶起来,可她死活也不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全乱了套了。”张主席在地上急得直打转。
我也急得不行。后来,终于盼到了一路鸣叫而来的救护车。众人配合着医务人员,连哄带劝地才将她送上闪着蓝灯的救护车。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等人们都走了以后,我一边收拾乱七八糟的办公室,一边直想哭。
电话铃响了,是杨耀打来的。他也听到了晓戈的事,第一句话便有兴师问罪的味道:“叶卉,我早就说晓戈去日本办画展的事,你们要往后推一推。可你们就是不听我的意见,瞧瞧,出事了吧!我早就看出他这个人资产阶级思想很严重,所以,一开始我就不同意让他去,你看看,我的话都应验了吧。同志,现在是对外开放了,但我们也不能一点警惕性也没有哇。你们要深刻认识这件事,做出认真的检查。否则,连我也是不好交差的。”
我屏住气,静静地听着。我明白,我现在的一切解释都是徒劳的。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被告。谁叫我为晓戈的事那么积极呢。
“喂,你在听吗?”他见我这儿一点动静都没有,便问了一句。
“我在洗耳恭听,处长大人。”我一肚子委屈却无处诉说,心情糟透了。
“对了,还有晓戈的那幅画,你赶快给我拿回去,我不想要了。”
“原来是这样。”我豁然明白了。他刚才所说的那番话,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开脱自己。现在,他是想把唯一不利于他的证据拿掉。这样,他就是完全的、彻底的正确了。
“好吧,我尽快去取回来。在我没取之前,请您给我保管好。”
我真怕他此时心血来潮私下将画销毁了。
“就这样吧!”他冷冷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气得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简直是个无聊的政客。”
我闭上眼睛,倚着椅子静静地坐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脑子里除了刚才那一场乱哄哄的闹剧,就剩下一片空白了。
我拉开抽屉,打开一个日记本。里边夹着一张晓戈三年前送给我的全家照片。背景是一片碧绿的草坪和蓝天,晓戈戴着一副茶色镜,悠闲自得地微笑着;关颖一袭淡绿色长裙,甜蜜地依偎在丈夫的身旁,肩上还挎着一个鳄鱼皮包;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莹莹穿着小花裙,站在爸爸妈妈中间,怀里还抱着一个挺大的布娃娃,咧着小嘴,眯缝着眼睛做着怪相。
“多么令人羡慕的一个家庭,就这样地散了。”我不禁叹了口气。
蓦然,我的目光凝聚到了小莹莹的身上。“该死!”我捶了自己脑门一下,差点没把小莹莹给忘了。她妈妈住进了精神病院,可孩子不能没人管呐!
“不行,晚上我得把她接到家里去。”我想,“看来我可能要做几天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