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子骆见自己的一番说辞让众臣无言以对,气焰不禁又高涨了几分。神采飞扬起来,踱了几步道:“赢晚,我原谅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放心,我早晚会将大位传与你。但是现在……不行!”他斩钉截铁地猛向下挥手,脸上露出冷酷地笑意。转头阴森的看着孙铿,阴冷地道:“你身边的小人太多。那个孙铿就是跳得最欢脱的一位。父皇仙逝,你可曾见这个小人……流过一滴眼泪?”
见矛头指向了自己,孙铿摇头冷笑道:“哭得响亮倒也不至于真得是忠臣孝子。你说是不是?”
“我说——住嘴!”赢子骆瞪视着他道:“这是我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最好不要插嘴。因为你……没资格。”
孙铿冷笑:“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放出来恶心人的。赢子骆,我真看错你了。原以为你只是一个浪荡子而已,没想到……还是一个不识时务的蠢货。”
“闭嘴!”赢子骆猛地拔枪在手,顶住了孙铿的脑门。气氛一下紧张起来。站在外围的士兵向前涌动,萧南里机敏的将赢晚挡在身后,瞪着赢子骆道:“放下枪!”
“你算老几?”赢子骆转头冷道:“我是陛下的长子,除了现在在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命令我!”他将目光望向赢羽衣:“收起你的匕首,小妹。我知道你的打算。信不信等不到你出手,你如意郎君的脑袋就会变成烂西瓜?”
“你这个疯子。”羽衣袖中的匕首缩回去:“如果你敢伤害他,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
“你放心!他死了,我会好好的疼你,爱你。比他这个小白脸做的更好。”赢子骆有一种大局尽在掌控的感觉,言语中,也有些狎昵。他目光在羽衣身上梭巡着,毫不忌惮的袒露着自己的欲望。
然而,事态却没有朝着他想象中的地步发展。大臣们沉默着,虽然没有人反对,但是从人们的眼中,却似乎冒出了实质性的怒火。
赢子骆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他决定加上一把火,让事件变得对自己更加有利。支持者就隐藏在送葬的队列之中,只要自己走出了那正确的一步,自然会有人来支持自己,走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而到时候,所有人的生死,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狞笑着扳开击锤,只要手指微微用力,那么,一切就都是他的了。幻境中的宝座,正在慢慢地接近他。
但是,他却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可恶的孙铿,脸上会露出如此嘲弄的笑容?他应该流着冷汗,无比惊恐地注视自己才对!为什么,为什么?
脑后风声袭来,一根大棒重重地锤击在他的肩膀上。赢子骆挨了一棒,转身大怒道:“王素?你敢打我?”
王素嘿然冷笑,手持大棒不管不顾的乱打一顿:“为什么不敢打你?打得就是你!”
“我娘是先陛下的长姊!论辈分,我是你亲大哥。怎么不敢打你?陛下在里面躺着,这时候就该我收拾你!打!打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王素虽然骂的欢,但是下手很有分寸。赢子骆被打得满地乱滚,只是浑身生疼。却一点伤都没有。
眼看这场夺嫡大戏已经演变成了一场闹剧。萧南里轻咳了一声道:“把子骆亲王带下去好好调理一番。对外就宣称亲王殿下因为伤心过度发疯了罢。皇族家事,还是不要过分宣扬。”
赢子骆被几名士兵从地上拉起来,还是不住嘿嘿冷笑。阴冷的眼神瞥在孙铿身上。低声道:“不过是关我一辈子而已,你能奈我何?”
擦肩而过的时候,赢子骆停住了脚步,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孙铿沉默不语,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威胁。转头看了羽衣一眼,轻轻地伸出手,与她紧紧相握在一起。
葬礼继续进行。因为途中的变故,萧南里和王素实在不愿意再多生事端。于是剩余的一段路程草草结束。灵车径直到了墓园。
棺木上铺满了黄菊花,缓缓沉入墓穴之中。赢晚以下,每人捧了一抷黄土,撒向墓穴。棺木渐渐被黄土遮掩,孙铿忽然听到身后的哭声突然增大了许多。他转头看了看,白皇后已经哭得泪人一般。他知道,这位老人就此已经离别,再也不会见到了。
凄婉的军号声缓缓奏响,葬礼也即将进入尾声。天意也似乎随着人们的心情低沉,淅淅沥沥的秋雨滴落下来。墓园中,撑起了一把把的黑伞。人们排着队,向皇帝陛下做最后的告别。
站在墓旁的礼兵肃穆的立着。雨水浸湿了他们的军装,水珠从他们的脸颊上流下来。此时行鞠躬礼,孙铿手持菊花,恭恭敬敬地朝着皇帝的陵墓鞠了三个躬,然后将菊花放在墓碑的前方。眼前恍若出现了那位老人的笑脸。他心中悲戚,仰起头。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腮边滑落。他转过身,走向墓园一旁的草地上。
大多数官员已经乘着马车离开,此时墓园留下的只有赢祯的家人以及王素,萧南里等重臣。赢子宽和赢子严兄弟二人面色沉郁,见孙铿走来也没有太过热络的表情,默默地向两边闪了闪,给他让出一个避雨的地儿。孙铿微微点头致谢,袖子却被萧南里扯了一下。
“萧左相。”孙铿转头看到他,简单问候道。
“孙院长。”萧南里微微点头,伸手虚引道:“借一步说话。”孙铿应允,两人走出避雨棚下,走进露天之中。
“刚才还多谢了你的克制,否则都不知道该要怎么收场了。”萧南里没头没脑地道,但孙铿知道他并不是无的放矢。他苦笑道:“我能如何?他毕竟是赢晚的父亲,羽衣的兄长。”
萧南里抬起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此次国葬,持续三日。三日之后,就是陛下的加冕仪式。我们需要一个活蹦乱跳的子骆亲王呆在那里。发疯的亲王和死了的亲王可不是一回事。”
孙铿当然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他沉默了几秒钟,嘴角浮现出一丝虚假的微笑:“我明白,我会继续克制。”
“那样最好。”萧南里转身向雨棚中走去,轻飘飘的声音传过来,几乎不可耳闻:“你与陛下君臣相得,切不可要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仇恨毁了彼此深厚的感情。”
孙铿转头看向墓碑的方向,心中问道:“若是你,又该如何?”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身过来,垂首恭谨地道:“陛下。这里雨大,还是进去稍歇。”
赢晚无声微笑,伸手抿了抿鬓间的湿发。他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道:“陪我走走?”
“可以。”
两人离开了雨棚,走上一条石子路。卫士若即若离的跟随在他们身后,石子路旁,一座座墓碑仿佛在无声的述说着那个已经延续了数百年的家族传奇。
赢晚在前,十五岁的少年身体单薄,在冷雨泼洒下,身体时不时颤抖。孙铿停住了脚步,转身找卫士讨来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赢晚的身上。少年回身,安静的笑笑:“谢谢。”
“不谢。”孙铿继续落后了半步,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墓园里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这里是帝国皇陵。先圣皇帝子婴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曾经到过这里。说:‘此地甚好,赢族子孙可以在此长眠。’自他之后,赢族的十一任皇帝都葬在这里。”
“子婴皇帝的墓在哪里?”
“我带你去。”赢晚轻声道,在路旁转了一个弯,踏上了一条芳草萋萋的小路。
这是一座低矮的小墓,没有长青的翠柏,没有肃穆的白玉花岗石围栏。只有一座无字的石碑立在墓前。赢晚将在路边顺手采撷的野菊花陈列在石碑下,肃立了片刻。
“子婴陛下即使死了数百年,依然还是魔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我们后人对他唯一的保护就是让他不为人知。后代们每一座墓穴都修建的比他还要富丽堂皇,但是这座墓穴,却是我们赢族人心中唯一的圣地。”
一代英主最后的栖身之地就是这方圆不过十步的小小墓穴。孙铿站在无字碑前,微微阖上双眼。冥冥中似乎听到一个声音:“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
三日后,秦宫。
帝国第十二世皇帝赢晚的加冕仪式即将举行。议政大殿今日将停用一天,所有的官员现在全部在秦宫前的广场上等待着。站在队列最前面的,是张广武,萧南里两位文武最高长官。在两人的身后,依次是王素,白波平,章质夫,陈暮,闫长顺与孙铿。孙铿的位置在最末一个。但是他的位置,已经足以让大多数在宦海中沉浮数十载的官员们感到愤愤难平了。
此时陛下正在后殿休息,加冕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和三天前的阴冷天气不同,今日艳阳高照。一身礼装的文武大员们感受到的是秋老虎的威力。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之后,就感觉到浑身黏糊糊的难受。内务部对此早有准备,在议政大殿两旁的宫墙下,早已经搭建好了凉棚让观礼官员休息。
闫长顺活动了一下身体,往前探了探身体,伸手轻轻地戳了萧南里一记。
“你有何事?”萧南里回头见是他,也不好挂下面子训斥。只好耐心问道。
“大典还有一会儿,我想去边上抽支烟,歇会儿。”闫长顺低声笑道。
“闫上将,广武大将军都还在这里站着呢。”萧南里知道这闫长顺从跟随先皇帝时就以桀骜不驯而闻名,因而也只是苦口婆心地劝道。
闫长顺左右四顾,身后官员都低头假装看不到。转头看向陈暮,陈暮斜睨了他一眼,鼻孔出气,冷哼一声。闫长顺也不见怪,伸出右手搭在孙铿肩上,嬉皮笑脸道:“孙院长正好烟瘾也犯了。你说是不是啊?小孙?”
孙铿哭笑不得,这壮汉上将军力大无比,自己使劲挣脱不得。见萧南里目光扫视过来,也只好点头道:“正好,烟瘾犯了。”
萧南里眉头一皱,也不好驳了两人的面子。挥手放行:“快去快回,礼仪司的官员时刻看着呢。”
“知道,知道……”闫长顺不耐烦的敷衍道,拉着孙铿快步走出队列,走进凉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