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赵之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春去夏来,赵国损兵十万,战死八员大将,终于兵临浔州,逼迫年幼的韩天子退位投降。
韩国老将宋野不甘臣服,携天子逃离皇宫,前往宋国求援,百名死士日夜兼程,终是人困马乏,扎营在洛水河畔。
清晨,天际泛蓝,冷风徐徐吹动残破的帐角。年迈的将军望着桑桑流水,眼角湿润,铁甲浸泪,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站在韩国的土地上遥望大地苍生。涉过这条河,对岸便是强大无匹的宋地,他虽然不愿相信,但却不得不相信——他身后的故乡,已经沦陷在敌人的铁蹄下。
韩国已亡。
这一走,再无回头路。
“杀!活捉匹夫!”
蓦然间,山下杀声大起,韩国众人悚然惊醒,一男一女两名少年脸色苍白,站在崖口上俯视山下。
少年紧握着拳头,拉着少女的手掌,毅然道:“老将军,你带公主过河,他们要的是朕,只要朕留下,你们便能平安。”
少女泪如雨下,摇头道:“我不走,皇帝哥哥到哪里,言儿便到哪里!”
宋野声泪俱下,屈膝拜倒道:“老臣誓死孝忠陛下、公主,绝不敢苟活逃生!眼下情势危及,刘达、贺颜,你二人速带陛下和公主渡江,我来断后!”
说罢,两名大汉携着少年男女,朝山下狂奔。方行至河边,只听身后厮杀惨烈,黑压压的军旗已占领了整片山头。
少年边哭边挣扎道:“放开,你放开朕,刘达你敢抗旨吗?”
刘达含泪道:“罪臣不敢,陛下稍安,马上便会有船来接咱们。”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明朗,诸人等待了良久,也不见对岸有船只来接应。山上喊杀声渐弱,老将宋野浑身浴血,不得已退守到江边,但见他横刀向前,恨声道:“韩国天子在此,尔等宵小焉敢放肆!”
“哈哈哈,无知匹夫!韩国已亡,哪儿来的什么天子?你还真当自己是大将军、大英雄?快把臭小子交出来,拟一纸降书,让你韩国百姓莫作顽抗,否则休怪我等刀下无情,让你亡国鸡犬不留。”
宋野怒发冲冠,额头上青筋暴跳,喝道:“大胆!”他面上虽怒,心中却很明白,宋国此时按兵不动,已然表明了态度,看来今日绝境,再无生还的可能。想到这里,忍不住仰天长叹。
就在这时,刘达忽然兴奋道:“将军,船来了!”宋野猛然隔江看去,只见江水上游飘来一叶小船,忙奋力喊道:“渡河,船家!”
赵军唯恐韩国余孽逃走,又怕误伤了小皇帝,不敢用箭,急忙提兵追来,宋野见情况紧急,只好舍下两名爱将,施展出水上漂的功夫,提着皇帝公主踩着江水飘然而过。
那船儿稳在江心,宋野虽然武功卓绝,但飞出四五丈后,便感到体力难支,离船尚有十余丈距离,就在这时,小船中忽然飞出一支竹竿,正巧落在他脚下,宋野眼疾身快,身子在竹竿上稍作停顿,又腾跃而去,飞出三丈后,又有一支竹竿飞来,如此反复了两三次,这才稳稳落到船弦上。
宋野回望江边,只见刘达、贺颜两人已淹没在铁骑之中。皇帝与公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见此壮烈场景,忍不住哽咽落泪,夹杂着逃生后的后怕,浑身簌簌发抖。
宋野老脸沧桑,回望船上,只见船头坐着一名船夫,身前放着一只土锅,锅下架着一盏油灯,那船夫正在用打火石点火。
宋野暗暗纳罕,此人方才扔掷竹竿的力道、准度,足可入武林中的绝世高手之列,自问即便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也难以与之对敌,如今韩国败亡,武林涣散,不知此人出手相助有什么目的。忙将幼帝公主护在身后,拱手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专心致志地擦着火石,偏巧那盏油灯就是不肯着燃。
宋野有好几次欲言又止,赵国的铁骑随时可能追上来,这条河位于宋韩两国之间,尚不属于宋国的领地,水中比不得陆地上,敌人倘若追来,这条小船上空间有限,他们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你可以开船吗?”
躲在宋野身后的少女,不知何时钻进了船舱里,望着船夫道。
宋野吃了一惊,浑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出手,以防船夫突然发难。谁知船夫停住手中的事务,淡淡道:“你们要去哪里!”
宋野听他声音随和,不像是恶毒之辈,心中微微一缓,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赵人欲对我等不利,大侠只需开船靠近宋国境地,他们便不敢追来了。”
宋国乃当世霸主之一,此次韩赵之争,赵国损失惨重,自然不敢招惹宋国,他们这次逃难,本是要逃往宋国后再做打算。
船夫点了点头,道:“好!”缓缓伸出左掌,道:“拿来!”
宋野呆道:“拿什么来?”他当惯了将军,满口威仪,忽然觉得此话太过失礼,又道:“大侠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船夫道:“船钱!”
宋野怔了怔,忙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足有百余两重,这些钱足够买下一艘蓬盖大船。船夫却道:“不够。”
少年怒道:“大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你这是趁火打劫,这些钱足够买你十艘船。”
船夫始终背对着众人,看不见脸上喜怒,道:“你们也可以选择下船。”
宋野见赵国兵士以盾牌做船,很快便要赶来,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道:“大侠,不知咱们三人要多少船费。”他一口一句大侠,只盼这古怪的船夫能够念及江湖道义,不要在这个紧要关头为难他们,谁知此人似乎有意阻挠,淡淡道:“十万两,黄金。”
宋野瞪大了老眼,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连那少男少女也是吃惊不小。十万两黄金莫说是现在,就算是太平年代,韩国这等小国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宋野哈哈大笑,心中却感悲凉:“枉我宋野一世英名,赵狗既然算准了我们会来这里,自然早已埋伏好了高手在此等待!”将少男少女护在身后,冷声道:“你既然受人指使,又何必伪装,有本事先过了老夫这关!”
此时赵兵已经来到近前,那船夫忽然拿起船头的竹竿,用力往江中掷去,激起丈许高的水浪,数名士兵当场落入江中,被湍急的水流卷走。船夫道:“你们如果信不过我,可以下船!”
宋野见他击退敌军,心中虽然仍有疑虑,但今日生死攸关,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而且以此人的武艺,要想活捉重伤的自己和两名少年,如同探囊取物,于是携着幼帝与公主坐入船舱中,道:“先生勿要怪罪,赵人作恶多端,残暴无比,因此老朽多了些顾忌,今日我们走的匆忙,实在拿不出十万两黄金,先生能否让几个利钱,宋野没齿不忘先生的大恩大德。”
船夫冷笑道:“没齿不忘?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如何没齿不忘?”
宋野做了四十年将军,可这一辈子的委屈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这么多,他强忍着老泪跪伏在地,恳切道:“老朽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主公年幼,先生乃当世奇人,如能伸以援手,日后必有重谢!”
船夫伸出手来,扶住宋野的臂膀,宋野只觉得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道传入身躯,迫不得已站了起来,船夫笑道:“我从来不多贪图别人一分,说好了十万两黄金,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这笔账我就暂时记在这少年少女的头上!”说罢单手抡起长竹竿,往江面一点,船儿如遭电击,倏然向前射出。
赵兵一路顺着河水追来,不知从何处寻来两艘大船,呈夹击之势将小船围在中间,见小船突然加速驶往宋地,赵国领将立即吩咐箭阵,漫天漫地的箭矢如同雨滴般打来。
宋野俯卧在船舱中,将两名少年掩在身下。船夫冷哼一声,脱下外衣,舞的密不透风,将飞来的箭矢尽数裹下,随即提着竹竿数点水面,几个起落间竟已落到敌军船头,敌军众人如同见到了鬼魅一般,无不吓得骇然失色。
宋野在从箭孔向外望去,见船夫竟有如此高明的手段,端的是又惊又喜。此人如能收为己用,日后复兴韩国必定是一员猛将。
忽然,水面上一声长嘶,只见豪光耀眼,仿佛有千重力量排山倒海地自岸边打来,小船在这股力量之下,脆弱的如同弦上之羽,宋野用尽浑身力气稳住船体,奈何被这股力量一激,禁不住浑身血脉激荡,加之他伤势又重,当即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那船夫又回到船上,此时两相对照,宋野恍然见到此人的面目,只见他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双目如星,剑眉肃穆,外衣下穿着黑色锦衣,给人几分阴冷杀伐之意。他受了些伤,嘴角挂着血迹。
宋野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不世出的高人居然是名文弱青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船身巨震,江水如同沸腾了般,那青年船夫把脸一沉,手中竹竿急点江面,似乎遇上了极为可怕的对手,与此同时,空气中凝聚的力量愈来愈强,就在船身靠岸之时,船体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力道,轰然炸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