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在船沉之前救下三人,落到岸边,只见身后涌起两丈高的水墙,水波滚滚,气势汹汹,水涛上站立着一道青衣身影,手持利剑,状如天神。
宋野骇然道:“剑仙!”
广传世间多有神人,不慕名利,隐居深山,以修真炼道为己任。剑仙以剑为修,可以搭乘神剑遨游天地,不受大地拘服,凡间虽然广为流传着剑仙的传说,但仙人剑来云往,凡人却是无法轻易得见的。
宋野浑身战栗,万万想不到赵国竟然拜请仙人相助,难怪赵国军队所向披靡,短短三月便直克韩国都城,看来今日即便逃到宋国,也无济于事,在剑仙面前,凡人如同土鸡瓦狗,焉有抵抗之力?即便强大如宋国,虽不至于被一个剑仙所震慑,但这些仙人皆有门户,得罪一个修真门派,于国家而言,殊无半分益处。
青衣道人屹立在水浪之上,脚掌轻踏,激起两道水柱朝船夫扑面射来,船夫冷哼一声,躲开水柱,斜向上跃去,持竹竿朝青衣道人面膛打去。
青衣道人眉毛一挑,施展开手中宝剑,两人你来我往,在水波上来回跃动,宋野回过神来,忙带着两名少年往山林中逃窜。
那船夫究竟是凡夫俗子,经历了十来个回合,便落了下风,竹竿被道人截截斩断。忽见他从后背抽出一柄黑铁剑,趁青衣道人不防,砍掉了道人半截袖袍。青衣道人又惊又怒,反笑道:“好小子,凡人的剑术修炼到你这等程度,已经是极限了,何不拜我为师,成全你一段仙缘?”
船夫冷笑道:“凭你也配?”他自知青衣道人没有使尽全力,当下不敢恋战,急忙撤剑往山中走。道人笑道:“你们一个也逃不掉!”随手掐诀,手中宝剑登时化为数百条匹练,如同万道金光般落入山林中。
船夫心下骇然,连忙使用宝剑抵挡住两条袭来的匹练,只觉得这东西如柔似无,又蕴含了十分诡异的力量,剑刃落上去就像砍到了棉花上,却有种吸力要把人的气力吸食进去。这时,树林中传来数声惨叫,宋野三人已被匹练困住,被吊在了空中,船夫恍惚之间,也被一条匹练裹住了手脚,跌倒在地上。青衣道人哈哈大笑,道:“走吧!”轻手一招,四人就像粽子般朝他飞去。
眼见前方便是死路一条,宋野面色紫涨,仰天长啸道:“哈哈哈,没想到今日绝境,竟然能用上此法,陛下,老臣先走一步!”但见他嘴唇狠狠一抿,鲜血喷射到其余三人身上,那匹练遭鲜血一浸,就像蛇遇了雄黄,陡然解开三人,缩为一团乌光,回射到道人手中,重新化为宝剑。
青衣道人惊呼道:“血祭!”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道人袖中飞出一条长布,裹住小皇帝,船夫身手敏捷,抓住少女的手,望江水中落去。
江水滚滚,无情流淌。
不知在江水中浸泡了多久,或许一天,或许两天,时间总是忽快忽慢地游荡人间,警醒着那些爱做梦的人。
当小云儿睁开眼时,见到的是明媚的阳光,天上无云,晴空万里,感受着耳畔暖暖的微风。
“你醒了?”
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回荡耳旁,黑衣船夫冷峻的面庞出现在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人,正烧着一堆火,火上烤着一只野兔。
“这是哪里,我哥呢?”
小云儿挣扎起身,晃了晃脑袋,眼前飞过落水前的一幕幕,泪珠儿情不自禁落地了下来。
“不要浪费力气,吃完东西,我们还要赶路!”黑衣船夫淡淡道。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答案只会徒添伤悲而已。
有时即使知道答案,但只要不刻意去提及,就可以暂时欺骗自己。
野兔的滋味冲散了浓浓倦意,小云儿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兔儿,所有困惑伤心仿佛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此刻她只有一个愿望: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有可能。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逃的更远!
赵国的爪牙,远比想象中的更加肆无忌惮,饶是在宋国境内,他们也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穷追不舍。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不出两天,便会见到爪牙的踪迹,要摆脱这群疯子,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很多时候为了躲避耳目,船夫总是带着少女在山洞中过夜,两人之间交流甚少,有时甚至两三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小云儿总是在闲暇时抱膝思考,抑或是默默流泪,船夫总在空闲时点灯。
那日在船上初遇船夫,他正在点着一盏残破的油灯,这盏灯他一直携带在身上,没事的时候就会不停地擦石点灯。
有一次小云儿忍不住好奇,悄悄从身后观看他到底在做什么,这才发现油灯中虽然有油,但根本没有灯芯。
无芯的灯,能点燃吗?
小云儿很想问他这个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两人虽然终日形影不离,可实际上根本不了解对方。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坏人,为何会救下自己,他到底有何目的?若是好人,他又为何会在救人前索要十万两黄金?
善恶是非,有时之所以难以辨别,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对方。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进入他的生活,观察他的习性。不过世上有一种人,即使你日日夜夜陪伴着他,你也永远不会了解他,因为他既像刺猬又似寒冰,没人能够剖开他的心看上半眼。
船夫就是这样的人。
时间匆匆,辗转流离,不经意间已过了半个月,这日两人进入城中,找了家客栈落脚。客栈掌柜为两人准备好了上好的房间和香浴,船夫出手阔绰,走到哪儿都有人围着他转,他买了两匹快马,准备用作脚力。
小云儿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她太累了,这十多天的颠沛流离,对她而言简直如梦如幻,遥想半年以前还在宫中陪母后赏花观月,对比如今的落拓街头,几有隔世之感。
夜间,一只手掌按住了她的嘴,她惶恐地睁开双眼,黑暗中,来人低声道:“走!”
船夫背着小云儿在房檐间腾挪跳跃,身后三名黑衣人紧追而来,船夫忽然顿住脚步,快剑出鞘,地上立时多出了三具尸体。
“嘶”
小云儿倒吸一口凉气,船夫还剑入鞘,冷冷道:“你怪我杀人?”
小云儿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怕人!”
船夫道:“这是第一拨杀手,后面还有两拨人马,此地不宜久留。”
小云儿道:“马还要吗?”
船夫道:“可以要。”
两人回到客栈,船夫悄悄去后院马厩中牵马,用厚麻布裹在马蹄上,小云儿道:“你想的真周到,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了。”
两人一路西行,直至天明,后面似乎没人再追来,小云儿落了口气,道:“这些人真是厉害,为什么总能找到咱们?”
船夫盯着她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小云儿道:“你干嘛这样瞧着我?”
船夫道:“他们要找的人是你。”
小云儿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是要撇下我吗?”
船夫沉默无言,小云儿道:“你若撇下我独个儿逃走,那十万两黄金可没人给你。”
船夫道:“我在洛水河上答应救你们过河,这件事情我已办到,钱终究是要给的。”
小云儿笑了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道:“是啊,可我若是被他们抓走,就没有人付给你船钱了。”
船夫勒马停步,坐到路边的大树下,取出酒袋喝起酒来,小云儿也跟着下马,伸了个懒腰,望着苍翠大山,不知怎的,竟有几分惬意之感。
“这儿的山真绿,空气也很新鲜,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当年我嚷着要皇兄和母后带我出宫,他们总是不肯的。”
“以前宫里有许多丫头来自民间,我总要他们跟我讲那些好玩儿的东西,这段时间出来,我才发现这世间的玩儿法,远比他们说的要精彩。”
“只可惜皇帝哥哥看不到了,他……”
“咱们现在在宋国的什么位置?我认识宋国公子,那年他去韩国联姻,我见过他,想必他还记得我,要不我们去找他吧,那些人决计不敢找咱们麻烦。”
“你为什么不说话?”
船夫耷拉着头,道:“我该说些什么?”
小云儿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就随便说说,比如说说你的过去,为什么会出现在洛水河上……”
船夫喝着酒,连眼皮也懒得抬起。
小云儿道:“那你总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杨云。”
“聂桑”
“聂桑?!”
杨云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珠子,盯着眼前这个形容慵懒的男人,一字一顿道:“你就是,神剑聂桑!”
“不错。”
韩国境内,几乎无人不晓聂桑之名。国内最杰出的剑术名家,武林中的头号人物,神剑聂桑,其名威扬。传闻他的剑比流星还快,他的人就像风一样,极少有人目睹他的真面目,而见过他的人,无不是武林中的泰斗,因此无人会怀疑他能力的真实性。
当初韩赵开战,朝中曾有大臣力荐聂桑出战,可惜谁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杨云双眼含泪,涩然道:“你为什么不躲起来?躲的远远的。”
聂桑不解地看着她,杨云接着道:“你若是早点出来,也许韩国就不会亡……”
聂桑淡淡道:“一个国家的命运,并不是一个人可以扭转的。”
杨云哭着摇头,在她看来,只要有一丝改变命运的希望,都是值得期待的。突然,她猛地想到了什么,不住往后退去,美丽的眼眸中布满惊惧,道:“你……你……你不是聂桑,父皇自我三岁时常常提及聂桑的名字,我今年十四,你年纪不大,定然不会是聂桑,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骗我?”
黑衣船夫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除非他修炼了长春不老功,否则鼎鼎大名的神剑聂桑,绝不会是个乳臭未干的年轻小子。
聂桑看着远处,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人有重名,物有相似,这不是很正常吗?”
杨云道:“你的武功很高,世上绝对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话音刚落,数十条身影忽然从丛林之后鱼跃而出,将两人围困在中间,但见一名身高八尺的巨汉提刀出列,断喝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