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处境偏僻,经常有剪径的悍匪出没,杨云自小生长于皇宫大内,虽然没有见过土匪,但见这群男人气势汹汹,微微感到不妙,偷偷向聂桑递了个眼色。
那头目笑道:“有便是有,无便是无,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把钱拿来!”
杨云沿路吃喝都是聂桑打点的,身上连半两银子也没有,急得直摇头。
那头目哼了哼,看向聂桑,暗道:“这小子年纪轻轻,见了老子还不吓的屁滚尿流,不知是真把式还是假把式?”思来想去也记不起江湖上有这么一号年轻高手,笑道:“喂,小哥儿,咱们兄弟久居深山,很少过问江湖上的事,朋友身上如果有钱,还是拿出来了账,免得大家撕破脸皮。”
聂桑淡淡道:“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许多条!你要哪样?”
那头目打了个哈哈,笑道:“你们就止两条命,何来许多条命?”眼中凶光闪过,一柄快刀已架在了杨云的脖子上,寒声道:“更何况,很快就只剩一条性命,换作是我,一定会用钱换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的性命!”
杨云脖子发凉,简直要哭了出来,此时那匪首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取她的性命。
聂桑缓缓睁眼,平静地看着杨云,道:“只要你开口求我,我便救你!”
杨云双眼泛着泪光,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那头目哼道:“好大的口气,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你武功再高,老子三十多号弟兄,一人砍你一刀,也能剁碎了你!”
聂桑道:“杀人,只需一剑就足够了。”
那头目听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知怎的,竟感觉背脊一阵发凉,不由得腕间轻轻用力,杨云脖子上的肌肤,已被割出血来。
少女疼的直流泪,一个“救”字还未出口,只见剑光乍起,聂桑的身影如鬼魅般突破重围,紧接着,三十余名强盗纷纷倒地。
杀人,只需一剑!
纵然是三十条性命,也只需一剑!
那头目圆睁着眼睛,若然知晓这青年是世上一等一的剑客,他定然不敢招惹。
然而命只有一条,为时已晚。
杨云瘫软地坐在地上,嘤嘤哭泣,聂桑从怀中掏出两片白布,擦掉剑上的血迹,再不看地上的尸体,顺着树根盘膝而坐,又拿出那盏破油灯点了起来,杨云越哭越大声,他也只当听不见。
杨云独自哭了一阵,颇没意思,拭去泪水,看着聂桑哽咽道:“你那盏破灯连灯芯也没有,怎么点的燃?”
聂桑抬头看了看她,微感诧异,而后又埋下头,专心点灯。
自此以后,杨云再没有问过聂桑身份之事,经过多日的相处,她已知此人剑术超群,心智极高,他若不愿说的事,哪怕你用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绝不会说,更何况,恐怕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剑术更高的人了,当然也不可能有人用剑架着他。
那日聂桑一剑割破三十多名土匪的喉管,杨云本以为这已是剑术绝巅,没曾想,聂桑的剑术修为远比此还高,简直深不可测。她隐隐有些相信此聂桑就是彼聂桑,奈何他的年纪尚浅,与那位叱咤江湖的大剑客相去颇远,无论如何也对接不上。
杨云为了这种种困惑苦恼数日,忽而醒悟,反正自从逃离韩国以来,一路遭遇,尽皆离奇,她已见怪不怪了,相信万事万法,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许那天即明天,也许那天永远不会到,但只要人活着,总有希望,多知只会平添烦恼,不如不知来的舒心惬意,如此,她一路上闭嘴不言,只是跟随这个陌生男人西进东出、跋山涉水,心情也逐渐好转。
这日,两人来到宋国北部的一座城池,准备打尖住店,忽见前方人头攒动,几十人围着议论纷纷,走近一看,是官兵张贴皇榜。杨云细念榜上的内容,惊的花容失色,原来赵国生擒韩国幼帝,欲在八月初九日处以极刑,以此布告天下。
聂桑把她拉出人丛,进了一间客栈,刚进入房间杨云已忍不住哭了起来。
如今韩国败亡,只留下她兄妹二人,拿什么与堂堂赵国对抗?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陌生的四壁,内心忽然涌起无尽的绝望,身子一松,晕厥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上。聂桑戴着斗笠,撵着鞭子架着车,马儿慢吞吞地行驶在荒野中。
杨云虚弱地直起身子,发现车内有水果粗粮,还有两套换洗的衣裳,发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聂桑背对着她,淡淡道:“你吃点东西,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杨云砸吧了一下嘴唇,忽然怒道:“你把我当什么?”拿起干粮便望车外扔,边扔边哭道:“你这个混蛋,强盗,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我要下车!”
车果然缓缓停了下来,杨云不顾一切地跳下车,偏偏倒倒地往来路跑,泪水却已浸湿了衣裳,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嚎啕大哭道:“都是骗子,都是混蛋……”
她扑倒在地上,尖石划破了手掌,血水殷红,伤心的不能自已,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要平添无数苦难,只有放声哭喊出心中的郁结,才能稍稍平复孤独无助的心,荒山野岭中此刻满满地都是她的哭声。
世事总是让人琢磨不透,这个昔日公主,今日却连个小乞儿也不如,除了那个远在天边、即将行刑的同胞兄弟,世上再无半个挂怀着她的人。所有企图接近她的人,终是别有所图,要么为财,要么为名,亦如方才抛弃她的那个人,简直不值一提。
马蹄声哒哒响起,杨云强忍住泪水,回首望去,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冷冰冰的面孔,眼泪似乎又多流了几滴,嘴里却吼道:“你走开,我不要你假惺惺地可怜。”抓起泥沙朝聂桑扔去:“你早该丢下我,让我死了吧!你走呀!”
聂桑道:“你欠我十万两黄金。”
杨云神情一滞,撇着嘴道:“你杀了我吧,我把这条命都给你!”她现在身无分文,唯有一条性命,反正家国已破,徒留这条贱命做什么?不如死了。
她紧闭着双眼,泪水长流。
死便死吧,她倒也不怎么怕的,以聂桑的快剑,足以让她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可不知怎的,她的心里却觉得委屈极了,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俨然把面前的冷峻男子当作了世上最亲密的伙伴,虽然她不知他的来历目的,可依旧视他为最可靠的朋友。
可是,原来这种种念想,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人家救她,并不是瞧她可怜而仗义出手,只是为了钱,为了那十万两黄金!
聂桑冷冷看着她,道:“你如果拿不出钱来,这笔钱自会有人替你给,你只需跟我去见他,或许,他还有办法救韩国的小皇帝。”
杨云倏然睁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聂桑,讷讷道:“你,你,你说什么……”
聂桑调转马头,不愿再多说一个字,杨云愣了好半晌,心中念头急转,却是又惊又喜,立即破涕为笑。
依照聂桑话中的意思,他之所以出手相助,原来是受人之托!对方出价十万两黄金,要他救下韩国皇室血脉!
这才是聂桑出手的真正原因。
这位幕后人物既能请动聂桑,必是世外高人,而且应该与韩国皇室颇有渊源,否则断然不会临危相济。如能得他相助,说不定真能救出皇兄。
杨云稍加凝思,心中安定了几分,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成与不成虽是未知之数,至少多了一分赢面。她收住了眼泪,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心中对聂桑颇有不满,怪他拖到现在才告知真相,但比起搭救兄长,这点小情绪却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两人向西行了两日两夜,中途也来不及进城换洗,离杨成行刑的日子已越来越近,由不得他们松懈。到了第三日清晨,杨云正在睡梦当中,聂桑轻轻唤醒她,道:“到了。”
杨云睁眼看去,只见此地乃是一个山谷,三面环山,一条大河滚滚向东流去,他们正是沿着这条河行来的,但不知这股水的源头在哪里。
杨云瞧的出神,聂桑道:“谷中不许牲畜通行,你随我来。”
两人沿着小路步行在青石小道上,杨云看着周遭景致,既觉的好奇,又有种莫名的害怕,不由得抓住聂桑的袖子,低声道:“这,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没个人影?”
聂桑道:“此地是无名谷,谷中只住了三个人。”
杨云看着山谷深处的亭台楼阁,讶道:“这么多的房子,只住三个人?!”
聂桑不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直管前行。杨云越走越是心惊,只见谷内奇花比比皆是,连皇宫大内也视若珍宝的珍贵草木,在这儿却成了烂大街的货色,古怪的是,这里花草虽多,却没有一只动物,连蜜蜂蝴蝶这等细小昆虫也见不到,因而四周安静异常,唯有不时吹来的山风,鼓的树叶沙沙作响。
小路尽头是座二层小楼,碧瓦飞檐,门前站着名老叟,洁白的头发胡子仿佛混为一体般,杨云乍见此人,以为见到了白头无脸鬼,简直吓得魂不附体,细看之下,才见他白须之间,缀着两颗眼珠儿,一只酒红鼻子,还有一张笑嘻嘻的嘴巴。
“回来啦!”老叟扫了一眼聂桑,目光落在怯生生的杨云脸上,微笑中又透着几分宠溺的神色,慨然笑道:“云儿,好久不见。”